我點點頭,靠在阿娘懷里睡去。夜間驚醒,院子里卻傳來奇怪的聲音。
院子里,月光下,娘拿著一把把刀在磨刀石上細細滑動。
3
一連幾日我娘都沒有出攤賣肉,卻總是神出鬼沒去買糧買菜,堆在家里吃也吃不完。
有人尋到我家里,問我娘怎麼不出攤,又埋怨其他賣肉的缺斤少兩,還拿不新鮮的肉糊弄人。
我娘也沒個笑容,只是硬邦邦地說娃兒身體不舒服,她要在家照顧幾天。
聽到這里,張阿婆就不再追問了,告訴我娘小娃兒都是這樣的,多多注意著便是。臨走前,還塞給我娘一些糖。
「娃兒肯定是不肯吃藥才好得慢,藥太苦了,你哄哄她,給她甜甜嘴,阿福是最懂事的。」
張阿婆是唯一一個不跟我娘討價還價的阿婆,她家里有個小孫子,比我還小些,所以她身上總放些糖。
只是她家里也不富裕,那些糖也都是便宜的,不多,但總要放上好些時候。
我娘常說大家都是苦命人,世道再差些,苦命人就更什麼也不是了,尸體堆在路邊上,老爺們拿去當柴火燒都會嫌棄。
「張阿婆,你家多買些吃的吧,你腿腳不好,總是一個人出來,要是出什麼事就不好了。」我娘還是沒忍心多了句嘴。
張阿婆掂了掂籃子里的菜葉子,每一片都是她細細選來的:「不了,每天買才新鮮,還能買到便宜的。」
她走得很慢,身形要消失的時候,傳過來的聲音已經低到要聽不見了:
「多買又能買多少呢,都要銀子啊……」
我坐在床上,等著我娘把糖喂到我嘴里:「娘,你也吃,我們一起吃。
」
我娘一股腦塞到我嘴巴里,然后戳了戳我的腮幫子,我娘總喜歡把我抱在懷里,就像她去抱小豬一樣。
「娘的阿福得好好的,一定得好好的。」
我娘不去出攤,鎮上賣肉的就更囂張了。往常那些人被他們坑了多半都直接把肉撂他們攤子上,再大聲罵他們是只知道坑人的王八羔子。
如今,買肉的人被坑了也只好小聲嘟囔幾句。
「老子就這個價!買不起就給老子放下!沒錢吃什麼肉啊!」
「林肉娘子?哼,你喜歡找她買就去啊!她一個娘們兒能賣多久!」
還真有幾個有骨氣的人轉身走了,他們說林肉娘子總會回來賣肉的。不過是一陣子,大不了就不吃肉!
這話提醒了賣肉的,第二天他們的肉就多漲了幾文錢。趁著我娘不在,他們想多多地撈些銀子。
我家的門總是被人敲響,這時候我娘就會叫我好好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管。
「林肉娘子啊,你們娘倆總是要吃要喝的,你不去賣肉,錢花光了可怎麼好啊?」
「是這個理兒,你不去掙錢,阿福怕是買藥錢都沒了。」
「不如這樣,我們幫你照顧阿福,你把肉買回來就在攤子邊上給她弄個小棚子,我們肯定安安靜靜的。」
他們七嘴八舌勸說我娘,一句一句鉆進我耳朵里,好像有數百只蒼蠅蜜蜂一樣,也不知我娘怎麼受得住。
我娘站在人堆兒里,就跟她往日一樣一句話不說,要麼就只會重復一句話:
「我的阿福病了,我要照顧阿福,不賣肉。」
4
某一天,鎮子里突然多出了幾個乞丐,他們四處逃竄,模樣可笑,為了一口吃的什麼都愿意干。
鎮子里的人哈哈大笑,有人給出一個餅子叫乞丐學狗叫爬著走,有人心善也愿意給出一口吃食。乞丐越來越多,但是原先那個小乞丐卻是怎麼都沒有了身影。
「快走吧,要不太平了。」我看著外頭的人,突然想起小乞丐的話,心里涌起一陣害怕。
「阿福!這是誰跟你說的!」娘蹲到我面前,眼里滿是慌張。
我生下來是沒有吃過苦的,但是我娘吃盡了苦頭,因為我娘當初就是因為家鄉鬧饑荒才逃過來的。
她不肯跟我說路上的艱辛,但是鎮上的人都跟我說,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懷了身子的女人能活下來是很不容易的。他們都叫我一定好好長大,嫁個好人家,讓我娘能過上好日子。
我不明白,嫁個好人家跟我娘過上好日子有什麼關系?我娘也不明白,她會捂住我的耳朵,叫我不必去想明白。
我從不會瞞著我娘,所以老老實實把那天的事給娘說了。
娘聽了就立刻泄了氣,嘴里念叨著完了,末了又從地上爬了起來,把刀別在了腰間:
「沒事的,沒事的,阿福別擔心,娘會護住阿福的。」
我娘說有錢有勢的人若是有消息,那權勢錢財就成了他們保命的法子,若是沒有消息,那就是沒有主人的豬仔,只能等著被人宰殺啃食。
而我們這樣從不被貴人們放在眼里的人也不是全然沒有活路,因為我們每日都在提心吊膽用盡氣力存活,所以只要能留意到那些不起眼的風吹草動,就能感知到危機。
我們現在住的屋子地下有一個地窖,是我娘早早就挖好的。
地窖挖得不容易,我娘不肯請人,也不肯讓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