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又輕飄飄地看了金珠一眼,輕嗤了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傅府出了兩個小姐。」
小姐一貫驕傲,聽到這些話也有了脾氣,細長的鳳眼瞪得很圓,拿出了往日的氣勢:「金珠!是誰允許你和本小姐平起平坐的!」
金珠登時跪在地上,眼淚說來就來,像珠子一樣簌簌地掉。
「小姐,是金珠逾矩了,望小姐恕罪。」
連個頭都不磕,單單就這幾句,這也叫認錯?
我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兇惡地瞪回她。
「小姐賜你錦衣玉食,允你琴棋書畫,這是天大的福氣,若沒有我們家小姐,你早就不知道被賣到哪去了!」
「小姐可是拿了夫人留給她的玉贖下你,這份恩情你不記就是狼心狗肺!」
小姐心中自有一桿秤,從不縱容下人爬到她頭上,就連我和小紫也甚少逾矩,不是不敢,而是我自知人應各司其職。
就算小姐憐我愛我,我自也要尊她敬她。
奴才有奴才的路,小姐有小姐的命。
只是這些日子以來,金珠與她頗為投機,又加上金珠父母早亡,小姐難免被蒙蔽。
但金珠委實可恨。
我利落地又給了她一掌,氣焰燃得很足。
「你吃了崔府的米,穿了崔府的衣,又讀了崔府的書,也是半個崔府人,你還要癡心妄想一步登天,誰允許你有這樣的妄念!」
「沒有小姐命,就不要有小姐心。」
我厭惡地放開了手,金珠終于知道害怕了般,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金珠不敢了——」
小姐待身邊人一向極好,到底舍不得重罰金珠。
她只惡狠狠地甩了本書在金珠足邊:「金珠,念你初犯,就罰你抄書百遍。
」
金珠顫顫巍巍地把書收進了懷,佯作乖巧:「……是。」
然而她起來時,我并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
我心里冷然,想來那夢多半也是真的了。
待我挑簾出去為小姐端糕點時,平嬤嬤破天荒拉住了我,欣慰地道:「本以為你是個蠢材,但好在是個忠心的。」
我啐了一口,叉著腰:「你個老貨才是蠢材!」
平嬤嬤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金珠不是善茬,小姐還是適合你這樣的蠢材。」
等回了屋,我實在摸不著頭腦,說我蠢材是罵,說我忠心是夸。
那平嬤嬤究竟是夸我還是罵我?
我和小姐間向來沒有秘密,于是我便把平嬤嬤那些話告訴了小姐。
小姐聽到忠心二字時,明顯愣了愣。
而后摸了摸我腦袋:「你權且當是在夸你。」
我也摸了摸我的腦袋,感受小姐留下的余溫。心想,原來平嬤嬤那個老貨也會夸人。
11
自那以后,金珠也有過幾次逾矩的舉動,但通通被我扇了巴掌。
扇得我手都疼。
金珠被扇服了,終于老實起來,伏低做小做起了丫鬟的事來。
但平嬤嬤卻說:「有些人看著老實,但其實并不安分。」
我問小姐這是何意,小姐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哦,該死的金珠,居然心比天高。
要知道我的小姐也才只是眼高于頂。
12
小姐問我為什麼對金珠如此大的惡意。
我不吭聲,半晌才說:「小姐,金珠不是好東西。」
想到夢中那個瘦削的小姐,我眼眶一紅,恨不得抱住小姐再大哭一場。
「您縱容她其實也是在害她,金珠是奴才,您是主子,不該有的念頭絕不能有。
」
「像奴婢,從來就不會想著拿沉木香熏衣服,也不會用牛乳敷面,她算什麼東西,敢和小姐用一樣的東西。」
說話間眼淚竟也掉下,我嗓音顫了顫:「小姐,您是世上最好的小姐……是翠翠的恩人,小姐,您要長命百歲,歲歲如意平安啊。」
小姐見了我這副尊容,竟咯咯笑了起來,她存了心想要逗一逗我:「翠翠,那本小姐在你心中是不是天下第一?」
我見小姐笑了,自然也樂了,只是從鼻子里冒出了個泡來,更引得小姐開懷。
這次我卻不笑了,豎起三根手指,盯著小姐鄭重其事道:「小姐,您是翠翠心里的天下第一,沒有人能越得過您。」
真心實意的,天下第一。
我出生那年大雪如鵝毛,加上凍雨等災,次年收成非常不好,家家戶戶都沒有糧食,我剛滿一歲,爹娘就合計把我賣給了做人牙子的張婆子。
人命不值錢,張婆子捏著鼻子不肯收牙牙學語的我,爹娘忒厚臉皮,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張婆子見我娘生得貌美,又見我皮膚白,牙齒端正,也起了心思,就拿一斗米換了我。
這些個破事張婆子一直念叨到大,因為我隨爹,越長越丑,張婆子氣得每天都罵我賠錢貨。
一天她當街拿藤條抽我,我挨不住疼,哇哇大哭,比殺豬時的豬還凄厲。
或許是太傅府的小姐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哭聲,或許是覺得我此人當街哭鬧十分新奇,又或許是她覺得我吵鬧無比,要下車殺一殺我的銳氣。
總之小姐看見我時卻心軟了,足足花了一個銀錠子買回了我。
張婆子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
小姐嬌滴滴的,十分驕橫,但我卻覺得小姐合該如此。
她予我吃,予我穿,予了我一個家,讓我不再挨餓,不再受凍,讓我不再挨打,不再如飄零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