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國公府七進七出,氣派恢宏,想要遇見委實困難。
可某天夜里,小公爺卻敲了我的房門。
我睡得迷糊,披了件單衣就走了出來。
月色皎柔如水,更添旖旎。
隋度看了一眼我披散的長發,幽深又隱晦地挪開了視線。
他聲線有些啞:
「見房中燈光亮著,還以為你沒睡。」
隋度微微抿唇,像是有什麼心事:
「剛剛見你坐在涼亭繡荷包,這些活兒傷眼,下次可以交給丫頭們去做。」
雖然疑惑他會在意這些小事,我仍笑著解釋:
「不是荷包,是香囊。天越來越熱,蚊蠅也多了起來,我見你們訓練辛苦,便曬了艾草和蒿草,做成香囊隨身帶著,也可少些叮咬。」
他神色一點點變軟:「做給我的?」
「當然,您是我的恩公,我恨不得做牛做馬,銜環結草來報答這份恩情。」
我折回屋內取回一個竹筐,獻寶似的遞給他,可小公爺卻止住了笑意,眼眸幽幽。
「你總共做了多少個。」
「大概二十多個吧,小公爺一個,林副將一樣,李小將一個,王小將一個,楊大哥一個……」
小公爺打斷了我:「不必給林副將他們。」
「為什麼?」
「他們一見著艾草就起風疹。」
「這樣啊。」
我惋惜地咂了咂舌,一個個長得挺粗獷的,怎這樣嬌氣。
隋度摩挲下顎,笑得意味不明:
「他們事兒多,這些香囊都給我,我換著戴。」
8
許久沒進廚房,煉油的時候竟險些燙到了手。
丫頭嗔怪道:「姑娘您要是不小心傷了碰了,小公爺可是會心疼的。」
我猛地漲紅了臉:「瞎說什麼呢,小公爺純粹是看在樓予的面子上,才會照顧我。
」
別看這丫頭小,倒是鬼精鬼精的:「我們靖國公府在揚州有的是空宅子,若只是報恩,干嘛非要把您接到府上去住。若是無意,何必費心呢?」
我沒有理會她,因為這實在荒謬。
隋度身份尊貴,他的根,生來就扎在富貴庭院,注定要到天上去。
而我是爛泥里的種子,縱使開出花朵,也會重歸泥沼。
他命貴,我命硬。
小公爺與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這輩子都不會有瓜葛。
傍晚在院里閑逛,遇上了林副將和府上的趙大夫。
我關心道:「趙大夫怎麼來了,誰病了?」
林副將「嗐」了一聲:「今早訓練近身廝殺,李小將被小公爺不小心打到了肋骨,傷得可重了。」
「帶著盔甲怎會傷成這樣?」
「普通士兵只能穿戴披甲,沒什麼大用,小公爺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心里難受。」
林副將撓撓頭:「我是個粗人,說不出什麼四五六來,蘇姑娘,你去幫我勸勸小公爺,最起碼讓他把飯吃了。」
桌上的菜肴分文未動,小公爺背著窗,窗外是漆紅的殘陽。
他被籠罩在這片光影里,不知在想什麼,等留意到有人進來,我已經快將米飯吃完了。
隋度扯出一抹笑:「哪里來的老鼠,竟偷吃到小爺碗里了。」
他突然一問,竟噎地我喘不上氣來。
隋度趕忙環住我的腰,又將拳眼放在我肚臍上兩指,沒幾下工夫我就吐了。
他長舒一口氣,又忽然反應過來,向我道歉:「是我唐突了。」
「可你必須這樣做,若是遲疑,我有可能會死。」
我捋順了胸口,又道:「有些傷害是注定不能避免的,小公爺無需太過自責。
」
隋度瞇起眼睛:「你見過林副將。」
「是。」
「那你可知,李小將之所以心神不寧,并非懈怠,而是昨日收到了喪父的家書。」
他看著我,似有懊悔:
「都是血肉之軀,誰沒有難過的時候。眼見李小將狀態不佳,我不僅沒有問清緣由,還逼他廝殺搏斗,這才在他最傷心的時候,又傷了他的身。」
「小公爺會憐惜,會愧疚,可敵人卻不會。」
我認真道:「李小將雖然斷了根肋骨,卻也好過死在邊關,尸骨無存。今日之事也讓他長了教訓,到了戰場一定會舍棄雜念,奮勇殺敵。」
洋洋灑灑一大堆,我停下來想詞兒,肚子卻先叫了。
小公爺忽地一笑,散盡陰霾,又似尋常般如日如月:
「沒想到我府上竟藏了個能說會道的女諸葛。」
他將手摸在我的腦袋上:「剛才吐了那麼多,應該餓了吧,走,我們吃飯去。」
9
我向來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小公爺對我好,是把我視為樓予遺孀,意為報恩。
旁人卻認為小公爺對我好,是把我視為夢中情女,意圖求歡。
林副將磕著花生米與我分析局勢:「小公爺一瞧見你,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這不是喜歡還能是什麼。」
我不屑一顧:「這麼熱的天,大街上誰的臉不紅得像猴屁股。」
「小公爺口舌挑剔,你做的飯他卻能吃上三大碗。」
「你也吃了五碗外加兩個雞腿,難道你也喜歡我?」
林副將被我嗆了一下,正好有小兵喊他出門,他留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匆匆離開。
見隋度執書從回廊走過,我問:「他們這是去哪?」
「酔花樓。」
「這是做什麼的?」
他淡淡道:「找女人的。
」
我面上一燙:「小公爺怎麼不去,看林副將興致勃勃的樣子,醉花樓里應該有不少美人。」
「我用不著。」
我「啊」了一聲,望向他的視線不自覺地,一點點地下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