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允君你醒醒!你醒醒——啊——」
尖銳細長的哭喊聲可怖至極,快將整個房頂掀開。
春喜來拉我的手:「少夫人膝蓋跪壞了,得叫郎中來看,遲了就糟了啊!」
我低頭,看見腿間有鮮血。
眼前一片灰色,因鮮血又重新出現了顏色。
陳夫人也來拉我。
「好孩子別這樣,娘看了心疼啊,君兒他已去了,你不能再有事!」
我茫然回頭,一眼卻看見了桌上擺的翠綠竹筒。
是我的竹筒飯啊。
陳允君他方才還在等我回家吃飯是麼?
我踉蹌起身,瘋了似的跑過去端起竹筒,將放涼的米飯塞進嘴里。
「陳允君我回家了。
「我回來陪你一起吃飯了。」
(正文完)
番外·春喜 1
我叫陶春喜。
娘是臨安陳家的掌家媽媽,爹也是陳家的仆人,所以我是陳家的家生子。
我這一生,只見過一次令我心驚的悲情之事。
是我十七歲那年。
彼時我剛嫁給相公,懷胎五月身在陳家,伺候的是陳家的少夫人。
那時天剛轉暖,差半月就是立春,可家中病弱的少爺卻去世了。
他去時也不過雙十的年歲。
聽相公說他倒下前,還曾親自去廚房端來了給少夫人準備的竹筒飯。
問了一句:「思華何時歸家?」
話落,人便直直倒下了,再也沒能醒來。
思華,是我家少奶奶的閨名。
那天,滿院寂靜無聲,老爺夫人趕來時已來不及和少爺說最后一句話。
娘是最曉得規矩的,人雖死了仍要保持體面,便叫人拿提前備好的白布蓋上了少爺的身子。
我去院中等少夫人,等到天光漸暗,終于看到那個熟悉的笑臉。
可那笑容在聽見我喊了「節哀」后,便凝固了。
少夫人竟瘋了一般沖進少爺房間,然后一個趔趄跪倒在地。
我發誓我聽見她膝間骨頭碎裂的聲音了。
如此死寂的環境,我只能聽見她悲慟的哭喊聲。
一聲接著一聲,一句句喊破了嗓子的「陳允君」。
我也哭了。
那是多麼好的少爺啊,他四歲開蒙,六歲便能出口成詩,夫子說他是自己平生僅見的聰慧孩子。
可少爺不只聰慧,他還很良善,他從不苛責我們下人,還會給我點心吃。
我成婚時,他還封了一大筆銀子,親口祝我們夫婦永結同心恩愛不疑。
我從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哭成那般。
少夫人膝蓋受了傷卻不要醫治,轉頭看見了桌上的竹筒飯,竟瘋了似的吃了起來。
那天,她驅散屋內所有人,自己爬上床靠在了少爺身邊,又用白布將兩人蓋上。
我在門外恍惚聽見她說了句:「陳允君,我來陪你了。」
我嚇瘋了,擔心少夫人就這麼隨少爺去了,連忙告知了娘親。
可娘親卻說:「少夫人不是那樣的孩子,她會想通的。」
事實證明娘親她說得對。
少爺離世第二日,闔府裹素戴孝,到處掛滿了白布行喪事。
可少夫人卻一大早出了門,竟去鋪子上看賬了。
我跟了她一路,見她走走停停,攔住她的全是臨安城的貧民。
那些人或受過老夫人善堂的恩澤,或是受過她的善施。
要知去年寒冬,若不是她那五千棉衣棉被,臨安城外又要多許多凍死鬼。
「陳少夫人,節哀!」
多少人跪下,又有多少人投來含淚的目光。
可沒有一個人能攔住少夫人的路,她就像沒了靈魂一般,執拗地向前走。
然后在鋪子里看了一天的賬。
離開鋪子時她又上街挑了好久的瓷器,最后買了個瓷狐貍帶回了家。
一連七日皆是如此。
老爺夫人沒說她,我只在私下聽他們念叨了一聲:「思華啊,還當君兒在呢。」
少爺下葬那天,她沒出屋也沒出來扶靈。
直到棺槨入了土只等蓋棺時,人群之外跑進來一道人影。
那身影毫不猶豫跳進了棺材里,和已死七日的少爺抱在了一起。
是一襲嫁衣,鮮艷如盛春花開的少夫人。
她哭:「陳允君,我來嫁你了。」
夫君身死七日,她沒有一日戴孝,卻在下葬這日一襲紅妝出嫁亡人。
番外·春喜 2
少爺去后半年,我誕下一對雙胞胎小子。
生產那日少夫人早早歸家為我兩個孩子取了名字。
老大叫林景行,老二叫林行止。
她逗著產婆懷中的兩個孩子,笑著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春喜你的孩子會長得很好。」
我一時看愣了,總覺著如今的少夫人很像當初的少爺。
少夫人再也不是只會同我在院子里逗蛐蛐的丫頭了,她學識淵博還會做生意。
就連晴吾先生都捋著胡須驕傲說:「少夫人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而且不久后,她就要親自帶著陳家的商船南下做生意。
想當初她一襲嫁衣跳進棺材,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尋死。
可她竟又自己爬了出來,逆著送葬吹吹打打的隊伍走回了陳家。
沒人知道她回家后和老爺夫人說了什麼,可從那天后便無人再提要她離開的話。
老爺一點點教她,然后將生意慢慢交到她手上。
夫人更是將她看作親女,日日惦記她穿衣吃飯,生怕她冷著熱著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