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總對我吹胡子瞪眼。
識字越來越多,陳夫人開始教我打理店鋪生意,先從胭脂鋪開始。
有時遇到陳老爺,他也會教我幾句。
奇的是我雖學學問半吊子,可學做生意倒是開竅,半個月就扒拉算盤到飛起,簡單的賬目過眼就算得出對錯。
陳夫人高興得直拍手,恨不得將我帶去所有店的掌柜面前顯擺。
「看我家思華多聰慧!」
人家若喊我一句「少東家」,她回家后一天都要在飯桌上提起,說得陳老爺都點頭夸我,一個勁兒往我碗里夾肉。
陳允君也會拍拍我的頭:「不愧是我們思華,天縱之才呀!」
如此過了兩年。
我已能在鋪子里坐鎮看賬,來往的人也習慣了我是陳家的少東家。
回家時我總要拐到市場上挑些新來的小玩意,帶回家給陳允君。
他已很少病重,雖然咳嗽不斷,卻并無大礙。
家中日日要請郎中來看,只因來年他便二十了,是郎中說過的「弱冠之年」。
我才不信他活不過弱冠那樣的屁話。
前日我爬樹摘棗兒,卡在樹上下不來,屁股一滑掉下來時,是他張開雙臂接住了我。
我倆一起摔在草地上笑得花枝亂顫,然后躺著看天吃棗。
這樣的陳允君,才不會活不過二十歲。
我將所有稀罕的小玩意兒堆在他面前,說:「就算你不出門,我也要你看得到外面的一切。
「陳允君,我等你同我一起出門的那天。」
他笑著點頭,許諾明年春日便同我出游。
可今年冬至一過,他竟又病下來了。
晌午我才和他一起吃了羊肉餡的餃子,互相搓著對方的耳朵嬉笑。
然后我說:「我去當老板啦,小嬌妻陳允君可要乖乖等我回家。」
可他不乖。
不等我回家就倒下了。
春喜來尋我,說少爺很不好。
等我見著了陳允君,才知這「很不好」是真的很糟糕。
郎中沖陳老爺搖了頭:「陳少爺這兩年都算是偷來的,他內里早就虛透了,莫說是寒癥,就一樣弱癥他都怕是,怕是……」
「怕是什麼?」
我沖過去推開他。
「我日日與他相對,誰有我知曉他內里如何?你這庸醫休要胡說!」
「思華!」
陳老爺不愿我失了分寸。
而床上的陳允君恰時醒來,他看見我就笑了,問:「思華今日給我帶回了什麼?」
我過去緊握他的手:「今日匆忙,等明日定給你選個最好的。」
可他卻搖頭:「這臨安小城,稀罕玩意兒都進了綠筠軒,我想要別處的。」
他鮮少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讓我沒由來心發慌。
「好好,各地的商船開春就會進臨安,屆時我讓他們帶外面的好東西回來,所以你要快好起來呀。」
他眼睛亮晶晶的,嘴唇卻慘白。
仍是搖頭:「我只想要思華親自挑的,思華出去為我挑禮物可好?」
我一怔。
想起昨日和他閑聊,說做生意真是天下第一妙事,若有機會定要南下看水鄉,北上去塞外,將生意做到天邊兒去。
只是隨口一說,陳允君卻入了心,他定然以為我想走得遠遠的。
「我不要,我只想留在陳家,在你身邊!」
我聲音有些哽咽,莫大的恐懼籠罩了我。
「陳允君,我只要在你身邊。」
21
這夜他睡得很不安穩,身子忽冷忽熱,隔一個時辰就要灌一碗湯藥。
我守著他寸步不離,一遍遍用手描摹他的眉眼。
一次夜半驚醒,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仿佛失了神志般求我:「思華,你走吧。」
又泄氣一般松開我的手:「方敬之他是個好縣令,是個值得托付之人……」
「陳允君!」我捏緊他的手指死死不松開。
「別以為你病了我就不敢打你!
「我既然嫁了你,便只是你的娘子,難不成你也覺著上次成親太過倉促?那你便再娶我一次呀。
「對啊!等你好了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可好?」
他近乎凄然地望著我,沉默許久才點頭。
「好,我再娶思華一次。」
寒夜很長,長到我不敢想這夜過后會是什麼。
這夜陳夫人沒有哭,她將我叫到后屋,將一張紙遞過來。
是新婚之夜陳允君寫下的和離書,唯一不同的是原本他贈與我的體己后,又多了一大筆陳家給我的莊田鋪子。
「思華,君兒去后你便走吧。」
去后?
那狗郎中說陳允君怕是活不過來年開春。
狗東西,當初活不過弱冠便是他說的,他的嘴真真該被狗屎糊上!
「思華,這三年我已覺幸福無比,這好日子是你給我們的。」
陳夫人說她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過上天憐惜,竟把我給他們送了過來,才有了這三年歡愉。
「我們陳家知恩,不糾纏你余生。」
話落,陳老爺也走了進來,短短一夜,他像是老了十歲。
他竟也說想我走。
「天大地大,思華這樣的好孩子,定會過得很好。」
我看著他們的臉,只覺熟悉慈愛。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他們分明沒將我當作兒媳,而是當作了親生的女兒,所以才拼盡一切愿我好。
可我不愿如此。
這夜,我扶著他們二人坐下,然后對著他們跪下。
連著磕了三個頭,用平生最真最誠的語氣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