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夫人還紅著臉嗔罵了他一句「老不知羞的」。
我心里更亂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9
我和陳允君成了同窗。
他太規矩,一節課下來紋絲不動,我頭暈時看他感覺都出重影了。
晴吾先生不在時,他便裹著狐裘坐在竹下收集竹葉,毛領子遮著他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他干的事兒我一向是不懂的,但我愛看。
因為陳允君不管做什麼,都是那麼好看。
第一場冬雪飄揚而至時,陳允君又病了,病來如山崩海陷,弱癥連著寒癥一同爆發。
馬上就是年下,陳老爺今年高興,所以早早命下面人置辦年貨,將整個家收拾得紅紅火火的。
所有人都等著歡歡喜喜地過年,只有陳允君這個笨蛋沒福氣。
陳夫人又帶著劉媽去精誠寺上香了,而我則是日日守著他。
「陳允君你醒醒。」
我戳戳床上少年的臉頰。
他那里有一枚小酒窩,笑起來時酒窩跟著在臉上打旋兒,像水塘的漣漪。
陳允君沒有反應,睡夢中眉頭皺得很緊,仿佛在做噩夢。
我便將懷中的威武將軍拿出來放在他枕邊:「它一只只能在夏天活的蛐蛐都熬進冬天了,你怎麼能倒下呢?」
說完這話我嗓子有些發緊,連著鼻腔都酸了。
腦海里全是康健時的陳允君。
笑著時像雪狐貍一樣狡黠的他,唇紅齒白赤著臉與我對視的他。
反正不是這樣躺在榻上毫無生氣的他。
想到這些我不爭氣地掉了眼淚,連著鼻涕一起蹭到了他的被子上。
還使壞地拽了拽他頭發:「陳允君,你不是愛干凈嗎?」
可他就是沒反應,都不會戳我的額頭笑話我了。
天黑的時候,劉媽來接我,可我卻賴在床邊不想離開。
「少爺他病著,少夫人可不能再把身子熬壞了。」
可我卻脫了鞋鉆上了床,靠在了陳允君的身邊。
「我和威武將軍一起等他醒來。」
我已聞慣了他身上的藥味,如今緊緊挨著也覺得好聞且舒心。
不知不覺這麼久過去,我竟真把他當作了親近之人。
劉媽的眼眶紅了,抿著唇不住地點著頭:「少夫人情深義重!」
我才不管什麼情深不深的,我只想陳允君這個傻瓜醒過來。
一連三日,我片刻未離開他身側。
陳老爺來看過幾次,見了我也不說話,只是呆坐看著兒子。
我也不說話,畢竟是真的有些怕他的。
除夕那天。
整個城都熱鬧起來,府外的鞭炮聲從白日響到夜里,府里卻冷寂一片。廚房送餃子到綠筠軒,我陪著夫人老爺匆匆用完,三個人又一起守到了陳允君床邊。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忽然沸騰起來,煙花飛到空中點亮了夜空。
新的一年就這樣來了。
陳夫人流著淚趴在老爺肩上,哭得快斷了氣。
末了抬眸看向我,眼神就像新婚那夜一樣悲傷又憐憫。
「我們思華真是受苦了,來年……來年我們送你走吧。」
我心頭猛地一跳。
便聽陳老爺跟了句:「我知曉君兒給了你體己傍身,可終是太少了些,待來日我自會多做準備。」
話落,皆是沉默。
我肚子有好多的話,比如「我不走」「我留下來」,再比如「陳允君他不會有事的」。
可我什麼也沒說,因為面對他們絕望的眼神,我不敢說任何給出希望的話。
這一夜我忘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只是醒來時還握著陳允君的手。
而握著我的少年正側著臉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虞思華,小哭包。」
我不曉得這究竟是不是夢,又伸手去捏他的臉,卻被他一口咬住了手指。
「還要戳我幾次?」
我這才知道這不是夢,陳允君他真的醒了!
昏迷了小半個月,半生半死的小少爺終于活過來了。
大喜過后,我悲傷地發現,我的威武將軍死掉了。
10
數不清的補品送進綠筠軒,濃郁的藥湯灌進陳允君肚子。
各色好吃好看的點心卻進了我的肚子。
我蹺著二郎腿坐在他身旁,伸著手對他說:「陳允君,我的新年禮物呢?」
陳允君半坐在榻上,肩上搭著件狐裘,背微微弓著瞧我。
我癟了癟嘴就想哭:「我養了四個月的蛐蛐死掉啦!」
陳允君有些無措,冰涼的手揩去我眼角的淚。
「思華不要哭,正月十五你去逛燈會可好?」
「可當真?」
要知道自從進了陳府,我就再沒能出去過,我饞極了街角的糖葫蘆和糖人兒。
陳允君他總有辦法一句話消去我的委屈。
我問他可愿意同我一起出游。
他卻只是搖頭,將碗中藥湯喝下道:「我出門,他們只會擔憂,思華去吧,連著我那一份。」
于是正月十五上元節,陳夫人給我備了滿滿一荷包碎銀子,又差劉媽和春喜跟著我,送我歡歡喜喜上了街。
糖葫蘆吃了,燈會逛了,雜七雜八的玩意兒也買了。
可我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忍不住想起那夜床前陳允君的眼神,總覺著自己拋下了他。
春喜倒是玩瘋了,臉上戴著虎頭面具,手里還提著兔兒燈,圍在我身邊蹦來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