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詩詞還是書法,趙云彥,你真的很平庸。
「可惜你哥哥二十歲病死了,那篇賦成了絕唱,連我在閨中都仰慕他的才學。
「世人說得對,趙云彥你真的處處不如他。」
他拼命想去奪那些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的心血之作。
卻只能抓住火盆上的飛灰。
「徐晚意招了,她說了給你下的是什麼毒。」
他猛地看向我,充滿希冀。
「但是我覺得,三十歲死了的話,別人提起夫君,多少會感慨一句英年早逝。
「或是臆測你多活些時日,也許就大器晚成,不輸兄長。
「不然庸庸碌碌地活到八十歲,依舊平平無奇, 世人就記不住趙云彥了。」
他想罵我,想拿起手邊的藥碗砸在我的臉上。
可是已經沒有力氣了。
他躺在床上, 直勾勾地瞪著床帳。
我真想告訴趙云彥,他死不瞑目時,也是半哭半笑的。
那串年少時送給徐晚意的相思子手串磨成了粉, 是劇毒。
可惜徐晚意只用了一半,一次沒能將他毒死。
那我再下一次也沒關系吧。
17
徐晚意,趙云彥,趙老太太。
家里同時有三個人死,喜事喪事一起辦, 真是一件很忙的事。
我要一直哭, 一直哭到體力不支昏倒。
來趙府吊唁的有男有女。
男人們不住地嘆:
「沒有男人, 這女人的日子可怎麼過。
「你瞧她哭得不知怎麼辦了, 真是夫妻情深。
「真是可憐喲, 如花似玉的年紀就要守活寡。」
女人們也嘆,小聲地嘆:
「好福氣呀。」
「才嫁過去這些日子, 就神不知鬼不覺弄死了兩門妾,還得了兩個孩子,哦對, 丈夫婆母也死了,真好命喲!」
「什麼好命好福氣, 是好手段呀!這才是咱們這種貴女出身, 做當家主母的風范!」
跪在靈前,我常常會想。
那些當家主母提到御夫治妾的手段, 難道盡然是得意嗎?
主母們自以為的勝利,又真的是勝利嗎?
女人哪怕笑到最后, 依舊是賠進了青春和性命為養分,讓夫婿的家族繁衍生息, 蒸蒸日上。
溫柔解意的徐晚意, 沒來得及明白十歲那年的事, 分明不是她的錯。
鮮妍明媚的吳紅袖, 自應該有她的一片天地, 而不是圍困垓下。
她們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趙府依舊后繼有人。
打醮誦經,停靈起靈。
下葬這日, 又下了雨。
紙錢和雨紛紛, 將天地的界限模糊。
我站在侯府門外,回過頭望。
庭院深深, 回廊幽幽。
天地間俱是混沌的灰白二色,只有趙府殷紅正門突兀地立在混沌中。
如一張吃人的嘴,如一只飲血饜足的獸。
吃掉了溫柔解意的徐晚意, 吃掉了鮮妍明媚的吳紅袖。
凝視深淵后死里逃生的, 卻也喂了半顆真心給猛獸。
說來可笑,我明明最不喜溫八叉的詞。
如今竟然覺得他的詩應景。
「梧桐樹,三更雨, 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