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大娘子送給念云的項圈,就知道大娘子心善。
「大娘子如果肯教導她,這孩子以后、以后定能說個好夫家。」
徐晚意說到這里,已經把念云推到我面前:
「快,快叫母親。」
念云與我并不親近,她才六歲,努力地想明白為何母親忽然不許自己喊她母親。
她想不明白,所以哭了出來。
當趙云彥過來時,就看見徐晚意抱著念云哭成一團。
趙云彥冷了臉:
「把念云帶回去,在這里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哭到傷心處,徐晚意捂著心口,也許是心口疼的舊毛病又犯了。
煩躁的趙云彥沒有注意到,只告訴她們不要來求我,朝中人心惶惶,御史草木皆兵,別拉著整個趙府倒霉。
后來我聽說,徐晚意的父親似乎是站錯了隊,遭了貶,說是要流放嶺南,終身不許入京。
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趙云彥揉了揉眉心,很自然地躺在了我的膝上:
「只有在你這里,我才覺得舒心。」
他為紅袖的死慟哭買醉,我也在旁邊與他一起落淚。
桌上是他愛喝的銀針茉莉,還有抄經時淡淡的墨香。
趙云彥是喝過酒來的,此刻屋內熱起來,酒氣也上來了。
「貞兒,我總覺得看不透你。」
他喝醉了,拉著我的袖子。
「你好像很愛我,又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我。
「貞兒,你看看我呀。
「自從紅袖去了,不對,自從元宵以后,我就覺得你……
「我就覺得你霧蒙蒙的,像隔著一層紗。」
他迷迷糊糊枕著我的膝頭睡去。
「如果再早一點,再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
「貞兒……我很愛你,你也愛我好不好……」
這種無賴的求愛近乎求情,又近乎命令。
每當我的心略生出一點親近他心思,便有血淋淋的尸首在我面前,叫我畏懼。
洞房夜花燭照見的應該是一對羞紅的臉。
而不是舊人哭紅的眼睛和新人遍身的傷疤。
我理了理他的鬢發,他才放心睡去。
我看他的側臉,心里卻想著你不配。
「你實在不配。
「實在不配有女子真正愛你。
「你想要你的妻懂詩詞歌賦,卻又不要她太懂,免得她看穿你的平庸。
「你想要你的妻懂閨房情趣,卻又要她三貞九烈,只做你貞烈的蕩婦。
「最讓我難過的是,嫁給你是我做不了主的事,哪怕嫁個泥塑木偶,我也只得守著他,用余生一點點為他雕刻上色,讓這木偶的臉不至于看上去太討厭。」
15
一轉天冷了,徐晚意父親的案子拖了再拖,終于審了。
徐晚意的父親幸運又不幸,幸運的是圣上恕罪,不幸的是關押受審時染了疫病。
徐家有些家底,不至于靠徐晚意去接濟。
趙云彥知道徐晚意總偷偷跑去徐家看她父親,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直到京城的疫病開始嚴重起來,趙家開始有發熱和咳喘的下人,趙云彥才意識到不對。
趙府開始燒艾煮醋,將發病的下人攆出去,三個孩子養在壽康堂,除了送飯和倒恭桶,再無旁人出入。
雁霞閣單獨關了起來,因為徐晚意發了熱,前日她才從徐家回來,她的父親病死了。
趙云彥也很害怕,因為昨日他才睡在徐晚意身邊。
他回來,命下人將暖房燒得滾熱,將身上徹徹底底洗了一遍。
猶嫌不夠,晚上就宿在了我房中。
他很怕,覺得在我這里安心些。
那些染病的人,先是發熱咳喘,久咳后咳血,最后藥石無醫。
說真的,我并不十分怕,甚至想著如果趙云彥得了病,不治而死。
如果他能先我一步死,哪怕早我三日,我也得了三日的痛快。
唯獨放不下的是椒兒和文易。
回過神,我也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搖頭笑了笑。
徐晚意病得早,竟然也好得快。
后頭病倒的就是趙老夫人,趙云彥和我了。
趙云彥病了,就搬去了雁霞閣。
趙云彥怕下人帶著病,所以徐晚意卸了妝飾,跪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徐晚意的溫柔小意,讓趙云彥生出了愧疚,后悔前些日子對念云太差。
徐晚意照顧得細致,趙云彥的病卻好得卻比我慢,甚至更重。
他不咳了,卻開始吐血,后來嚴重到開始尿血。
趙老夫人尚且昏迷不醒,我病好后忙著看護三個孩子,沒空管他。
直到趙府來了御醫。
御醫診出是毒,卻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毒。
因為突發疫病,藥材短缺,府內用藥登記都十分嚴苛,哪怕是外頭藥鋪,尋常藥都一拿三記,更別說是平日就難拿到手的毒。
御醫施了針,又灌了金汁,趙云彥吐得昏天黑地,又在舌下含了參片,才恢復一點氣力。
御醫抹了把汗,叮囑我一定要問出是什麼毒,才好對癥解,也能防著后手。
雁霞閣,徐晚意靜靜地跪在一幅煙雨圖前,眉眼柔順,如一尊玉雕的觀音。
這是我第一次踏入雁霞閣,才發現與蘭竹軒其實很像,裝飾簡潔并不過奢,書架上是累得如太湖石一般的書,書頁微皺發黃,一看就知并不是充臉面,而是常常翻閱的。
我認得里頭許多名家孤本,一定是費了許多功夫搜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