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彌留之際她不忘稱贊家主仁厚:
「當年被困,城里是有不少女嬰的,也有忠仆請命,但家主和夫人表示要以身作則,絕不慷他人之慨,還是讓我帶上你入了賊窩。」
我卻只感到心寒。
我視為親母的裴姨,為了她的大姑娘,這個時候還不忘上眼藥,讓我與父母離心。
她確實做到了。
看,這些人都有情有義,忠勇雙全。
伯父伯母為國捐軀。父親母親知曉大義,愿意犧牲自己的女兒。
裴姨是忠仆,為小主子鞠躬盡瘁。
只有我,我是那個多余的,我該死。
人生的前十四年,我活得像個笑話,被拋棄,被欺騙,被戲弄。
自此以后,我發誓,我必須要牢牢握緊權勢。
要想不被舍棄,就要比他們都強。
回過神來,我對著門外仍在私語的仆從:
「聊完了嗎?聊完了就進來服侍我更衣,我要去給母親請安。」
04
步入母親的院子,里面已經很是熱鬧了。
母親坐在上首,堂姐正笑著說些趣事,惹得母親捂唇淺笑。
一旁的弟弟和妹妹也你一言我一語,不知在鬧什麼。
我長在鄉野之時,父親和母親又有了新的孩子,生了對龍鳳胎,如今已有九歲。
待我一進去,那些溫情便很快散去。
「問母親好,近來天冷,母親的頭風可又犯了?」
她微微頷首,撫了撫頭上做工精致的抹額:
「生你時落的毛病,你姐姐貼心,親手給我做的抹額,戴上感覺好多了。」
我看向崔知溫,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禮:
「那多謝堂姐關心母親,我以前都在鄉下,雖為親女,卻無法在母親跟前,這麼多年勞你替我盡孝。
」
不過這麼一兩句不痛不癢的排擠,她臉上的笑就有些掛不住。
還沒仔細和她聊聊我在鄉下吃的苦呢。
母親見狀,急忙打圓場:
「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替不替的。」
我替崔知溫吃苦,崔知溫替我享福。
這天大的委屈,到她們口中,僅剩一句「有什麼替不替的」。
我沒順著她的話往下接,只是說:
「母親,我也給您做了抹額,可是熬了好幾個晚上。」
說著讓一旁的丫鬟上前遞給母親。
記憶中,上輩子這條抹額是沒給出去的,內心不夠強大的小姑娘看見這一家子其樂融融,終歸是膽怯了。
可今非昔比,既然已經親手做了,管這幫子人什麼眼色,我定是要送出去的。
哪怕膈應膈應她們也值。
上輩子臨死前的大火燒盡我對父親母親最后的孺慕之情。
那時他們都在府里,那麼大的火,沒有一人試圖救上一救,哪怕做做樣子都不肯。
母親神色僵硬地收下針腳粗劣的抹額。
我繼續沒眼色地開口:
「母親給我換批新的下人吧,她們不盡心,成天湊一起說些挑撥我和堂姐關系的話,非說要不是因為堂姐,我就能安安生生在家里長大。」
既然仆從不合適,那就換,換到她們有眼色為止。
伺候我的嬤嬤和丫鬟跪下拼命磕頭,這一屋子的主子面色變得更差。
母親的茶盞不自覺地從左手換到右手,堂姐可憐的帕子上繡花都被她扯變形了。
世家大族的這群貴人,人人都重臉面,說話總是藏七分,露三分。
從前我剛入府時謹小慎微,凡事都是忍。
不過我再努力,在她們眼中也不過是鄉野丫頭。
那就讓我口無遮攔到底,她們這些貴人多擔待吧。
05
面對為崔家博取好名聲,在外吃苦十四年的女兒,母親無法拒絕這小小的要求。
「不是什麼大事,洪嬤嬤,你找時間帶二小姐找批規矩的下人,這些賣弄口舌的就都發賣了吧。」
仆從們被捂住嘴拖下去,母親用手輕捏額角,八成打算用頭痛把我打發了。
趕在她開口之前,我又天真爛漫地提出要求:
「堂姐好生厲害,管著好幾家鋪子,我也想試試,不知道母親可否撥兩間鋪子給我練練手。」
剛回府,要趁著她們還對我有幾分忍讓,把實際的好處撈到手里。
話說到這份上,母親只好再次應了。
似是想扳回一城,她囑咐道:
「有拿不準的,多問問你姐姐,來找我也行。
「還有一事,確實是太子帶你回來,他于我們家有恩。但崔氏一族不參與黨派之爭,你莫要與他走得太近。」
我點點頭,滿口答應,但全然沒往心里去。
上輩子,為了扶堂姐夫婿上位,崔家使出全族之力。
不參與黨派之爭?真是個笑話。
何況重來一回,我是要當太子妃,繼而榮封皇后,成為這大晉最最尊貴的女人的。
當務之急,絕不是和家里這群人掰扯,而是要抓緊時間,把太子蕭璟這個阿斗給扶起來。
蕭璟其人,才德兼備,最大的缺點就是他仿佛讀圣賢書讀傻了。
皇家那群人讀書,請了大儒,學了世上最精妙的道理,但只用這些條條框框規訓他人,內里卻道德敗壞得很。
蕭璟卻是歹竹出好筍,竟是個真正的君子。
但好人不長命,合該上一世他死得最早。
06
我第一次見蕭璟便感慨,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