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提議,一開始我是懷疑的,「這樣能行嗎?沈小姐又怎麼辦?」
顧宥帆說他不會趕我走,我便相信他。但總是這樣拖著,對沈映棠而言,是不是有些不大公平?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稚魚,你能這麼替映棠考慮,我很感謝你。你放心,她那邊我會好好同她解釋的。」
顧宥帆說,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是只有一種解法。
「就比如我決定接手顧家,但這并不代表會放棄自己的理想。一味地抵抗最終的結果只會是兩敗俱傷,與其這樣,我為什麼不試著找一條新的路?」
找一條新的路?
我心里的疑惑不減反增。
微弱的燈光下,他的眼睛里閃爍著璀璨的光,「華北政府已經正式向崎國宣戰了,一旦打起仗來各類物資都會緊缺。到那時候,顧家的商船就會派上大用場了。」
顧宥帆的理想,抑或說全國的愛國青年的理想,是希望自己的家園能變好變強大,是希望同胞們不再受戰爭與剝削之苦難。
救國并不是只有一種方式。
寫文章是為救國,守住民族實業也是為了救國。
對于顧宥帆的轉變,顧老爺和顧夫人表示很是欣慰,他們以為他終于放棄了那些天真的理想。
但我知道,那不是放棄。
他只是……
選擇換一種方式繼續前行。
18
臘月里,顧老爺走了。
料理完顧老爺的后事,顧宥帆就把想認我做義妹的事同顧夫人說了。
顧夫人面容倦怠。
她聽了顧宥帆的話,問我:「稚魚,這事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了想,恭敬地對她說:「能有一個這麼能干的哥哥,是稚魚的福氣。
」
這話做不得假,我是真的想通了。
與其死皮賴臉地待在顧宥帆身邊,當一個讓他怨恨的妻子,不如主動退一步,當一個讓他愧疚的妹妹。
從今往后,只要這份愧疚還在,我就能在顧家的庇護下生存。
顧夫人見我沒有異議,嘆了口氣。
她的目光落在顧宥帆身上,無奈道:「罷了罷了,兒女都是討債鬼,你想做什麼都隨你。但只有一點,眼下你爹才走,按照顧家的規矩,你得守孝三年。」
顧宥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比起一輩子,短短三年又算得上什麼呢。
從顧夫人的院子里出來,顧宥帆如釋重負地笑了。
「稚魚,今日多謝你。」
我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淡聲道:「我只是做了自己覺得正確的選擇,哥哥。」
畢竟,兩個人幸福,總歸是好過三個人痛苦的。
一片雪花從天上落下來,我忍不住抬起手,接住了那抹純白。
下雪了。
來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罷……
19
顧宥帆準備自己掏錢在陵城開辦一間學堂。
他說華國的學校太少了,而能夠接收女子的學校更是少之又少。但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應該念書識字。
「我們的下一代,總該知道自己的人生,是為何而活。」
他托我去見沈映棠一面,說服她到學堂教書。
其實這事他本可以自己去的。
我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顧及我和沈映棠的名聲。
沈映棠的家坐落在城南的一條小巷子里,我沿著青石板走到巷尾,叩響了院門。
門開了,沈映棠見到我有些吃驚。
「顧太太,您怎麼來了?」
我淡淡一笑,「順便路過,就來看看你們,方便讓我進去坐坐嗎?」
「啊……當然。」
說著,她趕緊側開身子。
我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四周,沈家的院子有些老舊,不過收拾得很整潔。
沈映棠引著我進了屋,又替我沏了杯茶。
「喝杯熱茶暖暖胃。」
沈映棠告訴我手術后沈父恢復得很好,再過幾日老爺子就能出院回家了。
她現在不去歌舞廳上班了,在報社找了份雜活。
「當時去那兒上班,也是沒有辦法,要是被我爹知道了這事,怕是要被我活活氣死。就是現在這份工作薪水會少一些,欠您的錢,恐怕會還得慢一些了。」
「無妨,你慢慢還就是。」
我低頭抿了一口茶,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一一講給她聽。
她聽完,突然起身,在我跟前直直跪了下去。
「沈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我嚇了一跳,俯身要扶她起來,卻怎麼也拽不動她。
「不管怎麼說,終歸是我們對不住您……」
哪有什麼誰對不住誰呢?
我也是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的,要是有得選,誰會愿意做一個深閨怨婦呢。
「顧宥帆打算在陵城開辦一間學堂,想邀請你做老師。他同我說,人需得讀書識字,將來才能選擇自己想走的路。我不知道他這條路走不走得通,但我希望這世間,能少一些像我一樣,被父母安排的人。」
我凝望著她,「沈小姐,你愿意為了我的愿望,出一份力嗎?」
她亦仰頭看著我。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著淚光,笑起來卻格外地燦爛。
也……格外地好看。
屋外,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過厚重的云層。
冰雪終會消融,也許就在不久之后,溫暖的春天就要來了。
20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就像一個美夢。
一切都在向著我們理想中的軌跡前進,它太美太好了,讓我錯以為,我們所有人也許都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