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讓我過來給你的朋友們送些點心過來……」
他沒有接,我咬了咬唇,小聲補充道:「我親手做的,很好吃,不信你嘗嘗?」
人群里走出來個美人,一身月白色旗袍,朱唇不點而絳,不可方物。
她誤以為顧宥帆欺負我,便出言為我打抱不平。
「阿宥,你妹妹特意跑來給你送東西,你還不樂意?」
「映棠……」顧宥帆為難地看向她。
他眼中的愛意做不得假,嘴唇嚅囁著,卻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我的身份。
我心下了然,看來這便是顧宥帆向我提過的,他的心愛之人了。
沈映棠試圖從我手中接過食盒,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提手,不敢輕易松手。
「我不是他妹……」
「林稚魚!」
話未說完,就被顧宥帆打斷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拖著我往門外走,力氣之大,讓我的手腕很快浮起了一圈青色的痕跡。
眾人的呼喊聲通通被拋在身后。
走到轎車旁,顧宥帆剛把我塞進車廂,沈映棠就追了出來。
「阿宥!」
她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袖,「她不是你的妹妹,對不對?」
他沉默著,不敢看她的眼睛。
見他不說話,沈映棠便放開他,直接走到車窗面前,「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她的眼睛清澈見底,在她的眼里,我看見了虛偽的自己。
顧夫人讓我來送點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不是不知道的,但我還是順著她替我鋪好的路來了。
膝間交握的雙手汗津津的,來時在心里演習了無數次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我……我是……」
「行了,映棠,」顧宥帆走上來,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她是林稚魚,是我父母為我娶的妻子。
」
頭頂飄過來一片鉛色的烏云。
太陽被遮住了。
我坐在車里,抬頭看著車外的兩人,發現他們眼睛里的光,也被什麼東西遮住了。
9
顧宥帆并沒有過多責備我,我卻開始害怕見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穿了我虛偽的私心,但午夜夢回時,我總會想起沈映棠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
我的心就像被針扎過一樣疼。
她看我的眼神,悲傷到讓我覺得無地自容。
顧宥帆后面去找過沈映棠幾次,皆鎩羽而歸。
自從知道了顧宥帆娶妻的事,沈映棠便說什麼也不肯再和他見面了。
但顧宥帆一直不肯放棄。
后來顧老爺也知道了這件事,大發雷霆。
那日我剛走出院子,就撞上了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彩云。她是特意來找我的,說是顧宥帆和顧老爺在正廳吵起來了,顧夫人讓我過去幫忙勸架。
一行人急匆匆往正廳趕。
隔得老遠,我就聽見顧老爺怒氣沖沖的罵聲,「顧宥帆,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身上肩負的責任?你這樣做,是要置顧家,置你的妻子于不顧嗎?!」
與其說是吵架,倒不如說是顧老爺單方面的責罵。
顧宥帆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
他的沉默徹底惹怒了顧老爺,他砸了手邊的茶盞,還嫌不夠解氣,意欲撲上去打顧宥帆,顧夫人正在奮力阻攔。
我趕緊跑過去,幫著顧夫人一起拉住顧老爺。
「老爺,您有話好好說!」
「夫人,稚魚你們別攔著我,我今天就要打死這個不孝子!」
顧宥帆安靜地和他的父親對視。
他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說到底,這場鬧劇是爹您一手促成的,當初是您瞞著我讓林小姐進門的,現在您又有什麼資格來責罵我?」
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顧老爺滿是皺紋的臉漲得通紅。
顧夫人哭了。
而我,則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頭一次,我從顧宥帆冷冰冰的話語里,讀出了不加掩飾的恨意。
從前我只覺得他不喜歡我。
那一日我才知道,他原來是恨著我的。
10
我和顧宥帆的關系降到了冰點。
雖然是同處一個屋檐下的夫妻,卻比陌生人還要生疏。
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想,一個名存實亡的富家太太和一個遭人取笑的下堂婦,究竟哪一個會活得更艱難。
再次見到沈映棠那日,天分外藍。
自從同顧宥帆大吵一架后,顧老爺就時常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
顧夫人抽不開身,只得讓我去醫院幫顧老爺取藥。
秋風把街道上的梧桐樹葉無情地吹落,我看著漫天飛舞的枯葉出了神,差點被十字路口沖出來的轎車撞飛。
千鈞一發之際,身后有人猛然拉了我一把。
轎車飛馳而過,幾乎要擦到我的臉。
我驚魂未定。
剛要向救我的人致謝,一轉身卻看見了沈映棠。
她臉上的妝很濃,穿著條寶藍色的旗袍,裙擺處用銀線繡了大片的牡丹,華貴又艷麗。
與初見那日,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我極力掩飾住心中的訝異,「沈小姐,您這是……」
她也認出了我,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慌,隨即淡聲道:「哦,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宴會,若是顧太太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說著,她抬手招了一輛黃包車,急匆匆地走了。
直覺告訴我,她很不對勁。
我看看手中的藥,最終還是叫住了一個從我身邊經過的黃包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