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吹小姐的彩虹屁了,有點不習慣。
【天殺的,這是什麼世道,我們小姐金枝玉葉、仙姿玉貌、蕙質蘭心……這都愁嫁?一張俏臉都愁得發灰了。
【這風刮得,小姐的手稿都給吹跑了。我撿撿撿撿撿,都收起來,日后說不定有機會給純安居士看呢。】
又是純安居士。
我從書靈的心聲中認識這個陌生人。
她年逾半百,精神矍鑠,氣度不凡,逸群之才。
書靈說純安居士名滿天下、流芳百世,可我對這個名字一無所聞。
不過,我能聽到書靈的心聲,書靈也有奇遇也正常。瞧書靈吃飯睡覺都正常,不似得了癔癥,我沒在意,權當故事聽。
純安居士實在是一個妙人。
她的前半生是一團迷霧,在知天命的年紀一鳴驚人橫空出世,嘔心瀝血制作了一系列詩選,讓許多無名女作者的精彩詩篇得以流傳,在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心向往之。
書靈視若珍寶般將我的手稿集結成冊,咬著手指給冊子取名。
我問:「這些都是草稿,你費那個勁做什麼?」
書靈舉起宣紙抖抖:「小姐寫得都好。」
【小姐,你現在是發達了,獨留我一個人在村里畫符。這都隨手一寫就是神跡了,我都想偷出去賣錢,還覺得不好?】
想到書靈那手字,我嘆氣道:「練也沒少練,罵也罵過,你的字怎麼從來不見長進?」
書靈嘟囔:「寫這些字太麻煩了。」
書靈學什麼都快,偏偏練不好字,歪歪扭扭還缺筆畫。
某年冬日大雪,我帶她溜出家門賞梅,雪景賞梅圖一揮而成。
我邀她也添一枝紅梅、留一行字,她推辭半天拗不過我,還是下筆了。
回家后,哥哥以為是我凍爛了手強加幾筆,笑了我半年。我自己見了也想笑,忍著沒出賣書靈。
想起這事,我笑道:「這次可不能再讓哥哥看見了。」
書靈漲紅了臉要打我,我笑著提起裙擺跑出門,踏入蒼茫雪中。
「又下雪了,走,咱們再去梅山。」
這次去卻不巧,遇見康王微服出游。
我題詩一首,康王拍掌笑道:「父皇說今日大雪,要本王出門看一看,果真有奇遇。謝氏女的才情名不虛傳,字也有謝大人的風骨。本王也做了一首,總覺得差了點意思。這詩呈給父皇看,父皇一定也會夸的。」
我看了一眼他的詩,又移開視線。
康王期待地看著我,但我真夸不出來。
書靈在心里嘎嘎笑:【嘎嘎嘎,梅花一兩枝,三枝四五枝。我在謝家被少爺小姐們秀了這麼多年,終于有一天能自信地說我上我也行了!】
我靜靜看著墨跡干涸,將宣紙卷起給書靈收好。
「殿下謬贊,臣女這點小才,難登大雅之堂,難入陛下之眼。」
康王又邀我去半山亭中小坐一會兒,說是王妃在亭中小憩,我們也當認識一番。
我微微笑道:「王妃勞累,今日就不叨擾了。」
回府路上,書靈問:「小姐想好了不嫁康王?」
是,我決心不嫁康王。
陛下讓正大興土木為舅舅建造新府邸的康王看雪,是要他香車寶馬閑情賞梅作詩,還是要他去郊外看被雪壓塌的棚戶和堆積的棚戶?
他沒有賢君之資,陛下還在壯年知人善察,謝氏不能涉險。
他喜愛我的才名,可并不關心我的才華,我不愿同床異夢。
也許就是在那一瞬間,連日的憂愁消散,我終于想明白。
我不恨嫁,但我愁嫁。
不是我憂愁于嫁什麼樣的男人,而是我惶惑于過什麼樣的人生。
11
我決定回江南去。
我告訴母親時,母親正坐在金鑲玉竹林里看書。
這片竹林是父親為母親移栽養護的,近期雪災嚴重,父親忙于公務已有好幾日未歸家,母親身邊的位置便空了下來。
母親說:「那我傳信讓哥哥們來接你。」
我外祖家是江南的名門世家,外祖父極有聲望。
母親作為幼女,被捧在掌心養大,當年也是百家求娶。
我說:「也許要好幾年才回來。」
母親說:「自己外祖家,住多久都使得。我出嫁后很少回去,爹娘也想得緊,正好你替我多陪陪他們。
「嫁人不急,我和你爹私心里都想再留你幾年。康王也算不得良配,你走遠些讓他歇了心思也好。」
我靠在母親膝頭,問:「若不嫁呢?」
母親神情微訝,大笑道:「那正如你外祖父的意了,爹一定比喜愛我更喜愛你。這下倒是我要擔心,爹再不肯放你離開江南了。」
母親出嫁早又嫁得遠,始終是外祖家的一大遺憾。
說著,母親伸手替我理了理鬢發,
她剛帶府中護衛去京郊施完粥,凍紅的手上繞著稠粥的咸香。
我感到一陣安心,也笑:「外祖家喜愛我就是因為疼愛母親啊,哪有更多更少的區別?」
離開的那日,一家人送我到運河渡口。
汀蓮已經哭過兩回,眼圈紅紅。
我塞了張字條到她掌心,是書靈帶我觀察過的合格的世家公子名單。
那書童也帶著一封信來了,指向停在遠處的端王府馬車,道:「這是我家主子準備的辭別禮,說是謝姑娘到江南后也許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