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看著我,卻不知何緣故往后踉蹌了一步,有太監著急地扶住他。他擺擺手,卻很慌張地側過臉,也許是我看錯了,他的眼里竟然有淚。
趙珩自年少起就格外約束自己,卻不想有這樣失盡自矜的時候。
他再轉過頭來,神色已經平靜許多,趙珩說:「我日夜所期盼,不過是你后悔與我相見,了卻前緣,日后無論朕如何,你我再不生瓜葛。」
我也松了一口氣,說:「看來你我都能得償所愿,也算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我突然開口問:「趙珩,你記得我十五歲及笄時和你說的話嗎?」
他垂眼,頓了頓,袖中露出的手蜷起來又松開,趙珩說:「忘了。」
我意料之中地點點頭。
我與趙珩青梅竹馬十六載,年少時恨不得生死同穴,換得皆大歡喜的結局是,他心愛的女人失了孩子,我被貶入冷宮,兩人相見幾近憎惡,許愿余生不可見。
4
說是冷宮,其實不過是空蕩的太子府,先帝的妃嬪都已安置妥當,太子府的人也遷至宮中去了,徒留下一個我來。
父親年事已高,因了應如是落水一事,索性交了兵符和我母親告老還鄉去了。這上京城里被一場雨打過,卻再沒有我能惦記的人。
父親臨走前,趙珩特許他來見我一面,父親把袖中的假死藥顫巍巍地遞給我,老眼難免含淚,畢竟他只得我一個女兒,父親道:「當初想著陛下與你青梅竹馬,情誼深厚,我的女兒該是快樂的,可是后來他突然娶了正妃,父親又何嘗想把你嫁過去呢?可是先帝到底不放心我手上的兵權,心意很決,才委屈了你。
」他嘆了口氣,「若有機會,便用了這藥吧。有人會接應你的。」
我說:「蜀地路遙,您多保重。」
應如是沒能當上皇后,也未曾有位份。有人檢舉她父親貪污受賄,趙珩把她父親下了大獄,應如是想要求情,趙珩卻連面都沒見。
外頭風雨變轉,我在太子府卻是很平靜。
這院里我幼時和趙珩一起種下一棵桃子樹,如今枝葉亭亭如蓋,今年結了第一番果,可惜當初說要一起吃的人早就不在了。我在樹下站著,外邊的圍墻上卻冒出了個小而圓的腦袋。
一雙烏黑的眼睛看了我立馬高興地睜大來,清脆地叫了我一聲:「卿姐姐!」
我也訝異地睜大眼睛,這是趙珩的幼弟、先帝極其寵愛的十五皇子趙嬰,如今不過十歲,圓滾的身子吃力地在圍墻上坐穩,背上還背了一個包袱,十分理所當然地張開手:「姐姐接我一下。」
我剛走近兩步,圍墻上卻扣住兩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借力時關節微微發白,再看已有一個束著高尾的少年郎躍起蹲在圍墻上了,正挨著小胖墩,話是說給他的,卻是笑著看著我說的,很霸道:「不行,姐姐不接,哥哥接你。」
我抬眼看他,顧景策微瞇著眼睛看我,一雙桃花眼也柔和,迎著陽光朝我笑:「李家的卿卿,想我沒?」
我別過頭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落了地之后,回身把小胖子也給帶了下來。
趙嬰挪著小身子到我面前,把背上的包袱給解了下來,攤開來都是零嘴:「卿姐姐我想死你了,瞧,這都是我平日里從牙縫里省下的零嘴,我都給你!」
趙嬰是只話癆,一說起話來喋喋不休:「皇兄日日督促我讀書,什麼書都讀,還是父皇對我好,什麼也不用學,我不學完皇兄還要打我手心,你看我的小手,現在還腫著。我討厭他的妃嬪,就那個什麼如是的,還讓我叫她姐姐,我吐了她一臉口水,我才不叫呢,我說我只有一個卿姐姐。」
他說著說著慢下來了,看著我的眼角,那里有淺淺的痂,是被太后護甲刮到的,趙嬰問:「姐姐,你疼不疼?」
有微涼的觸感碰上我的眼角,我仰起頭,顧景策的指尖就落在我的眼角,一雙眼黑沉,難得的陰郁下來。
我搖搖頭。
顧景策收回指尖,輕笑道:「李家卿卿,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一句話。」
「哪句?」
他俯下身湊近一點,眼底愈發黑:「除了我,誰也不能欺負你。」他微側過一點頭,眉眼在光下越發明晰。
他唇邊沾了一點漫不經心:「你別不相信啊,我發現我從前做錯了一個選擇,我原以為你該過得很好的,沒想到這樣委屈,所以我翻山越嶺地回來了,感動嗎李卿卿。」
我突然想到應如是她爹突然被曝出來貪污受賄的事情,下意識地問:「應尚書那事,你做的?」
他不置可否地唔一聲,把我扯了一把,從桃樹的陰翳下扯出來,一頭栽進陽光下,他說:「別操心了,太臟的事情你都不要聽。你只要記住一句,我說過了,我是來帶你見太陽的。」
我從南到北,就是來救你的。
我怔住。顧景策卻輕輕眨了下眼,卻不再多說什麼,他越過去蹲下看我剛剛摘下來的那筐紅桃子,朝趙嬰招了招手:「來,小胖子。
吃個桃。」
我這才想起來問:「你們怎麼翻墻來太子府了。」
顧景策十分理所當然地答道:「因為正門有侍衛守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