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我面前的,是奸臣還是少年。
21
那日之后,陸乘淵待我親近許多。
他甚至讓我進書房為他研墨。
如此過了十來日,若不是春宮幕僚喊我,我本是沒打算回太子府的。
春宮幕僚告訴我:
「那日太子大鬧承化侯宴席,被叫進宮中打了一頓板子,太子如今還未能下床呢。」
都十來日了還未能下床?這是打得有多重!
我疾行去屋里尋他。
太子遠遠地聽到我腳步聲,就胡亂地發火:
「煩死了,都說不要來吵孤了!孤要自己靜靜!」
他挨了打,趴在床榻上。
像是因為發火牽動了傷口,又齜牙咧嘴地疼起來。
我有些心疼地走過去喊他:「太子。」
他語氣不耐地罵著「都說了別煩孤」,可轉頭一望見我便偃旗息鼓。
我侍奉他多年,見他如此狼狽,心疼地「啪嗒啪嗒」掉眼淚。
他卻硬邦邦地回:
「你又跑回來做什麼?事情辦好了?」
我頓時訥訥。
我想和太子說:我不想當細作了,我不想欺瞞陸乘淵。
可唇顫兩下還是什麼也沒說。
太子見我神情低落,眼中似閃過一絲懊惱。
可他最終還是梗著脖子趕我:
「孤沒事,你快回去,不然久了陸乘淵要生疑。」
我磨磨蹭蹭地走到門口,終還未忍住回頭看他一眼:「那我走了?」
這一回頭,撞入正在偷覷我的他。
他頓時色變,擺擺手嫌棄地說:「快走!」
那眸中轉瞬即逝的不舍,或許是我看錯了吧。
22
一回陸府,陸乘淵便又拉我去研墨。
他用我研好的墨抄寫一冊書。
那書上的字筆力遒勁,不知是何人所寫。
他抬頭看我:「看懂了?」
我低眉瞧他:「沒有。
」
他一噎,在得知我是因為不識字才沒看懂時,他沉默許久。
半晌才蹦出一句:
「你那睡兩吊錢棺材板的前主子,怎會想到讓你來賣身葬主?」
我傻呵呵地笑。
腦補了一番太子睡兩吊錢棺材板的畫面。
可一轉頭,陸乘淵看著我陰暗地一笑:「不識字,那便學!」
啊?
23
當丫鬟的最怕主子心血來潮。
他一句要學,我就苦哈哈地學到兩眼發直。
書房里的燈燭越亮越晚。
路過的小廝甚至每夜能聽到我的哀號:
「陸相不要了,真的不行了,不要不要了!」
而后又是陸乘淵不近人情地冷哼:
「我說停了嗎?給我繼續!」
小廝聽得心驚肉跳,一溜煙面紅耳赤地躲回了屋。
只留我在書房中承受陸乘淵的怒火。
嗚咽著討饒:「今日放過我好不好?」
眼見我那雙曾經溫軟柔膩的手,此刻都捉筆捉得磨出繭來了。
我自己都心疼自己。
可他只看著我寫的鬼畫符則額角亂跳,不近人情地拒絕:「不好!」
幕僚們不都說了,長成我這樣少讀些書怎麼了?
可只有他敲著我腦殼說:
「這般天真,怪不得只賣兩吊錢!繼續寫!」
我含淚腹誹:總有一日也用兩吊錢給你葬嘍!
24
學不過半月。
這次是話本幕僚找我回府。
他告訴我:「陸乘淵手上有本名冊,你得想辦法把他偷出來。」
我問是什麼樣的名冊。
話本幕僚說:「是寫了他欺民霸田同黨的名冊。」
他三言兩語地描述那名冊,我卻越聽越心驚。
這怎麼——
越聽越像陸乘淵教我練字的那冊書。
里面內容甚至我都背下來啦!
25
我正心中犯嘀咕。
又有幕僚笑:「拿到這名冊,你就能回太子府了。」
他們說干完這一次,陸乘淵十有八九就要完蛋啦。
他們兀自歡喜。
我卻不知怎麼的高興不起來了。
我小聲地問:「那他會被逐出京城嗎?」
「自然不會。」春宮幕僚答,我剛要松口氣,他卻又說,「以皇上的脾氣,就算不治名冊上所有人,也定會殺一兩個做樣子,陸乘淵他自然是必死無疑啦!」
我悚然一驚。
26
我憂心忡忡地回了府。
陸乘淵看到我借口回太子府買的糕點,輕哼一聲:
「金雁,糕點有什麼好吃的,我們去泛舟如何?」
可等到舟都泛到湖心了。
我的眉心還是打著個結。
陸乘淵骨相極佳的手遞過來一杯酒:「又做什麼,愁眉苦臉的?」
都死到臨頭啦,他竟然還有心思泛舟喝酒。
我同情他是個蒙在鼓里的大傻子。
又覺得自己著實太難了。
我費盡心思地幫他隱瞞要名冊的幕僚們,他卻全然不知。
我憋著一肚子的話卻沒處可說。
于是只能接過那杯酒一飲而下:「哎,我肩負重擔,你不懂噠!」
27
幾杯下肚,我頭暈眼花。
偏又一個浪頭打過來猛晃著船。
我只能像條受驚的貓一般蜷縮在船,兩手死死地抓住旁邊的東西:
「別搖啦,別搖啦,我怎麼覺著天旋地轉,我腦子都要飛出去啦~」
陸乘淵在一旁低低地笑。
那聲音卻響得像在我耳邊炸開。
我這才發現,自己死死地抓住的是他的胳膊。
他低下頭逗弄我:
「金雁——你可還知道我是誰?」
我仰頭暈暈乎乎地望他:「是我的主子。」
暮色將盡,卻正是最黑沉不見一絲星光的時候。
我們竟泛舟泛了一夜。
「該回去了。」
陸乘淵將我抱起來,在舟上搖搖晃晃地朝外走。
那懷抱溫暖且結實。
我用臉膩歪地蹭了蹭,那觸感極佳,我愛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