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到我便沉下臉來,不見半分欣喜:「誰讓你回來的?」
我眼中一澀,淚水「唰」地便下來了。
我在太子府同他一起長大,已然將此處當家,可他竟然說這樣的話。
春宮幕僚最是看不得這場景,他將我拉到一邊,又遞出干凈帕子:
「金雁姑娘別哭,太子因那西郊的地被皇上好一頓責罵,如今正在氣頭上呢。」
太子似又氣惱地摔了手中的筆。
不過無人在意。
話本幕僚朝我湊來,掏出幾冊珍本:
「金雁姑娘可是在陸府不順?湊巧我今日在坊間搜集了些陸乘淵的話本故事,你拿去看看。」
旁人的關心倒讓我的淚更洶涌了。
委屈之意堵得喉嚨發酸,心中卻暖暖的,我哽咽道:
「謝謝各位大人好意,可我……并不識字。」
11
書房中沉默半晌。
有一幕僚弱弱道:「長成這樣,書少讀些又怎麼了?」
眾人紛紛點頭,唯有太子不說話。
不過我不識字這件事也難不倒諸位幕僚們。
他們可是未來天子的智囊團!
話本幕僚三兩句就與我講完陸乘淵過往。
其他諸位大人也沒閑著,七嘴八舌地獻上對策。
有一幕僚甚至來了勁:「這世上不為美色所動的,有太子一個就夠了。總不能唯二的兩個,都被金雁姑娘你碰上,我瞧他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
眾幕僚紛紛點頭同意。
唯有太子又潑冷水:
「平日里向孤獻策,也未見你們如此積極,此番倒是爭先恐后。」
春宮幕僚搖著蒲扇笑:「這不比政事有趣多了。」
而我氣嘟嘟地走到太子面前,甩出新偷來的文書:「誰說我做什麼都不行!」
太子及幕僚接過那文書一看。
只道這陸乘淵拿不了西郊的地,又看上東郊的田了。
12
我攥緊拳頭鼓臉撅臀回了陸府。
陸乘淵正找我:「又去買糕點了?正好,晚上同我赴宴去。」
于是我放下遮掩行蹤的糕點,衣裳都未換便又出了門。
半個時辰后——
我站在陸乘淵身旁,與宴席對面的太子大眼對小眼。
我以手掩嘴,低頭小聲地問陸乘淵:「陸相赴宴為何帶我?」
陸乘淵笑笑,也學我以手掩嘴道:「我府中拿得出手的丫鬟只你一個,今日貴人宴請,自然要你來撐撐場面。」
我聽了這話便如順毛的貓一般,只覺通體舒暢,仿佛尾巴都驕傲地翹起來。
我剛準備說話。
宴會的主人承化侯走了過來,咧著嘴笑:「哎喲,這不是陸相麼,你還記得我嗎?」
陸乘淵站起身來行禮。
兩人寒暄幾句。
依稀是說什麼「東郊的田」,原來承化侯便是那東郊田的主人。
末了,他卻又圓場起剛開始那句:「陸相自是不記得我了,你小時候還抱過你咧!」
這話讓我頓時想起話本幕僚的故事。
于是我好奇地問陸乘淵:
「陸相,你小時候真的見過承化侯嗎?」
13
話本中是這樣寫陸乘淵的身世的:
陸父是個不懂轉圜的直臣。
他本是科考頭名的狀元,可做了朝官后——
今日他參權臣一本:「你欺壓鄉民,奪人田產!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明日又指著皇上鼻子罵:「你縱容你同宗那些親戚胡作非為,百姓都活不下去啦!」
他所到之處,血雨腥風。
肅清了朝堂,又有茍活下來的臣子會參他一本,皇上這時就「順水推舟」
將人貶謫,以平息百官仇怨。
可每當朝堂震蕩,皇上又會寫圣旨給他:
「朕想你啦,聽不到你在朝堂指爹罵娘,朕的日子過得好沒有意思呀!」
如此往復到第三次。
陸父被貶謫到幽州。
這次的起復旨意,從陸乘淵十三歲等到了十八歲。
可聽聞那圣旨還在路上,陸父就病入膏肓。
他死前死死地抓住陸乘淵的手叮囑:
「乖兒呀,整治朝堂的任務就落在你身上啦,爹要嘎啦!」
說完他脖子一歪便去了。
停靈三日,直到陸乘淵摔盆送棺的時候,送圣旨的公公才姍姍來遲。
公公看著那個一身縞素的少年郎,顫唇在靈前道:
「哎喲這可咋辦?陸公已駕鶴西去,這圣旨陸公子你就幫他接了吧。」
陸乘淵斜睨他一眼,那眼中似含滔天怒火,又似有哀婉悲切。
可他最終——
跪在父親靈前彎下了挺直的背脊。
14
世人都道陸乘淵會繼承陸父的風骨。
可被寄予厚望的陸乘淵,是個和他父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物。
陸父當年蟾宮折桂,一日看盡長安花。
而及冠的陸乘淵呢?
他玩世不恭地笑稱:「科考太費勁了,還是把機會留給那些寒門學子吧。」
遂找了陸父的舊交推舉,這才得了個官職。
陸乘淵先是個京官小吏。
與陸父不同,他極會做官。
公職之中,難免有下邊人找他辦事塞些銀錢。
陸乘淵概不推拒,并稱:「這錢我若不收,托我辦事的人反而心中打鼓,把錢收了事情辦妥帖了,豈不皆大歡喜。」
上頭人也對陸乘淵很滿意。
有做過他頂頭上司的官員傳言:
「陸乘淵啊,溜須拍馬那是一絕。就上次,把不茍言笑的鴻臚寺卿都夸得多吃兩碗大米飯!」
從此坊間傳言他「美言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