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定不干地里的活,他找人做了幾張新床,衣柜、箱子,家里那些舊的要麼送給四妹、五妹,要麼搬去小弟家。
劈了當柴燒,那絕不可能。
村子里又多了幾戶人家,就是單純來修建房屋那種,有錢,青磚、瓦一板車一板車拉來。
石定給自己找了個活,就是幫這些人盯工,離家近,他說賺點小錢養家糊口。
一戶人家一個月一兩,五戶人家就是五兩,這可不是小錢。
我尋思著煮了粥、做貼餅在門口賣,生意還怪好的。四妹、五妹來幫忙,又多了面條、餃子。
石定忽悠忽悠著,給兩個妹夫也謀了活計,給他打下手,幫忙清點青磚、瓦片。
有錢老爺真的不在乎這仨瓜倆棗,給得依舊很痛快。
這日,石定拎著米袋從縣城回來。
認認真真跟我說:「媳婦,我打算送山笙去學堂讀書。」
「什麼?山笙是女孩子怎麼去?」
我沒聽說過有學堂收女學子。
「夫子那邊我已經說好,束脩比男孩子多三成,咱閨女多聰明,去讀書肯定比那些男孩子學得好,我倒也不指望她考功名啥的,就是咱們倆都吃了沒學識的苦,孩子多讀書,眼界跟咱就不一樣。」
「讓山時跟他姐一塊去。」
「我先自己接送,等下次去府城賣皮子,弄輛驢車回來,再買個小廝……」
他想得怪遠的。
但女兒能去學堂讀書,我是頂頂開心的。
尤其是石定不論刮風下雨都親自接送,兩姐弟蹲背篼里,被他背著出門。
到后來家里有了驢車,還是他自己接送。
即便家里有了小廝,在縣城里,我們也買了幾間鋪子。
自家留了一間賣面食,剩下幾間租賃出去。
他還喜歡早早去學堂外等著兒女下學。
直到山笙十歲這年,我懷上老三老四。
一下子懷兩個,大夫說懷相不是很好,石定都想著要不別要了。
我將他狠狠罵了一頓。
這麼幾年,我們也沒有避著,但是一直沒再懷,如今他們來了, 就是緣分。
怎麼可以不要。
他就讓小廝負責接送兩個孩子, 自己留在家中。
我懷孩子, 長胖的人是石定, 嘔吐消瘦的人也是他,黑眼圈一圈一圈還是他。
生孩子難產, 先是生不出來,后好不容易生下來, 我又血流不止。
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又聽到石定哭著喊我媳婦。
似有一滴滴淚水落在我手背上。
「媳婦, 你要是沒了, 我怎麼辦?四個孩子怎麼辦?」
我想, 我不能死,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山笙漂亮又溫柔,還識字會算賬,山時刻苦上進,他說以后要考功名, 給我掙誥命。還沒看清楚老三、老四模樣,沒有看著他們長大,成家立業。
沒有跟石定攜手到老,兒孫滿堂。
更沒有看過這縣城外的世界。
我怎麼能死呢。
又好像在夢中,匆匆忙忙、慢慢吞吞走過了與石定的十幾年。
他如當初所說待我好, 是真的好。
說錢財都歸我管,是真的全給了我。
成親十幾年,沒有跟我置過一回氣。
家里有錢了, 也沒有在外頭勾搭上不三不四的女子, 跟人學壞去喝花酒。
我怎麼能狠心丟下他。
睜開眼的時候, 眼前的環境熟悉又陌生, 身上穿著的衣裳……
壽衣。
石定!
「媳婦, 你醒了, 真好, 大夫都讓我們準備后事了, 嗚嗚……」
看著他哭成那個樣子,我又心軟了。
好吧,暫時先原諒他,等我養好身子,再與他好好算賬。
不讓他拿一輩子白頭偕老償還, 這事不算完!
至于那些在生命里路過的人,只能在時間長河里, 慢慢地遺忘他們。
我能記得的, 只有我的家人, 我的愛人, 我的孩子, 我的友人。
我的心很大,可以裝下很多,我的心也很小,只能裝下這麼多。
如今的我,可能真的裝不了太多。
因為被石定的愛, 每一個縫隙,每一個角落,裝得滿滿當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