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了……
這會兒我才知道,原來已經入秋了。
北漠從秋天開始,雪就下個不停。
月光下澈時,干凈的白暈落滿了雪,交相著柔柔的霧。
他了下馬車,呼吸間都是白色的月光。
蕭憐秋兀自喃喃:「這里就是……北漠。」
這里是北漠,蕭憐秋。
我的北漠干硬寒冷,月亮和臉盆似的那麼大,兵甲隱隱有些銹味兒。
這是旁人口中的苦寒之地,卻是我的冰川仙境。
我回頭去看蕭憐秋,他伸手在接雪花。
當初……我恨的其實是自己的軟弱和固執吧。
若我有骨氣,出兵南下殺個血流成河;若我圓滑,便不執著于和蕭憐秋的情誼。
09
天一亮,蕭憐秋就正式進了北漠。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我的兩個副將接到他是稱得上和顏悅色了。
蕭憐秋把我葬在了北漠,我的母親和姐姐旁邊。
金戈鐵馬近百年的林家啊,從我太爺爺起就是北漠的定海神針。
可惜我不爭氣,成了葬在這兒的最后一人。
下葬那日是個大好的晴天,蕭憐秋站在人群的最前頭。
后面的個個七尺兒郎都咬著牙哭,唯有他一人不落一滴淚。
可當最后一抔土蓋上之時,蕭憐秋忽地晃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
壓抑著哀鳴一聲:「——吾妻!」
他伸手去挖那剛壓實的土,旁的人上前拉他,可那一連串的淚燙得我的墳都生疼啊。
蕭憐秋的手指尖都磨破了,血跡滲入血里,我的副將松了手。
他沒了支撐,跪在地上把頭重重地貼在我的墳上,一個勁地叫我。
「別哭了……」
我蹲在他前頭,伸手抱他,把他摟進我的懷里。
可他不知道。
蕭憐秋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我就在這兒!
「我在呢,蕭憐秋,你別哭了。」
「我他媽說你別哭了!你看看我,你他媽看看我啊蕭憐秋!」
「你別哭了!你去殺了皇帝,殺了他給我報仇!你去……你去……」
「你去好好當你的王爺啊。」
「夫君……蕭憐秋……王爺……」
王爺,回去吧。
10
我下葬這日,我夫君的悲鳴在北漠回響了許久。
年少時的深情,曾在無人的角落發芽。
我以為這株脆弱的花早就枯萎了,卻不想底下纏繞了這麼深、這麼深的根。
其實死的那一瞬我便想過了。
蕭憐秋。
我這一生,于你。
有數不盡的遺憾。
11
我本以為這事到現在也要結局了。
只是我沒想到,蕭憐秋他真真兒是瘋了。
他和我的兩個副將密談三日,集結兵馬,準備南下了。
這是從前皇帝最害怕的事,從先帝至今,橫跨兩代人的算計,全都淪為泡影。
蕭憐秋上馬時,我才看出些西境統帥的意氣。
風雪卷起千層冷刃,銀甲映著北漠軍旗的殷紅。
他的臉是冷的,血卻是熱的。
我死了這麼久,卻還是覺得心跳似在轟隆。
遙想十四那年,我一槍奪過了西漠軍旗,馬匹一嘞嘶鳴聲聲。
爹在后頭叫我,我一手提著金敖主將的手沖他揮手。
那時我做了首詩,竟被傳為了西漠戰歌。
「冷風暖血笑狼煙,不落西漠半寸寒!」
喊聲一石激起千層浪,北風呼嘯著沖破云天。
蕭憐秋高聲道:「當今,陛下不仁!」
「誣陷西境軍有二心,借此殺了吾妻!殺了北漠將軍林不落!」
「他蕭明安!置百姓于不顧,置外敵于不顧,置蒼生于草芥!」
「北漠三年不發軍餉了,西境也是一般困境,本王私庫全都填補軍餉毫無怨言,只求邊境安穩,可本王今日出兵,不只為河清海晏!」
「亦是為了北漠將軍林常!為了北漠將軍林不落!為了枉死的兄弟,為了我北漠和西境冤冤相報的這些年!」
軍隊喧嘩出聲,嗡鳴著符合這位鎮西王。
「眾將士,隨本王,出征!」
大地都被馬蹄震得顫動,北漠軍終于和西境軍會合,蕭憐秋帶了精兵五萬南下圍城,做了我一直想做不敢做的事。
我跟在他的身邊,行軍隊伍策馬時,我恍惚覺得自己還活著。
好似會挽雕弓,就能射下皇帝的心臟。
12
蕭憐秋行軍奇絕,我的副將也不是吃素的,率先截了官道。
皇帝叫不來兵馬,京都衛隊和這五萬精兵比根本不堪一擊。
他顯然沒想到蕭憐秋這麼瘋,會直接舉兵造反。
宮門都被破開了,還在那喊著「罪臣當誅」。
蕭憐秋手上提著刀,從廝殺聲中走過,皇帝嚇得跌倒在地,噌噌地往后退。
「反賊!蕭憐秋你個反賊!」
他這會兒竟還能說出這種笑話。
蕭憐秋和他是一個爹,誰登基都叫正統,更何況他手上有兵權。
皇帝只有皇后母家的人馬,說什麼也敵不過西北兩大軍權。
只是我不愿看到亂世罷了。
百姓過得太苦了,他們禁不住打仗的,若是東安出兵,國家必定內戰。
可皇后明顯是不懂的。
她和太子被押上來時,副將說宮中之人盡已伏誅,請陛下撥亂反正。
皇后說話聲都在哆嗦,可還是硬著冷笑:「我爹已經調了東安軍,蕭憐秋,你不過是死路一條。
」
如果只有西境軍,卻是死路一條。
東安軍是皇帝的心腹,兵馬糧草都是最好。
「可若加上西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