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去搬了個兵器架來,上面放著一排紅纓槍。
我用過的紅纓槍。
小時的細槍銀針、后來練槍用壞了的長槍掃雪……
都被他收了起來。
做完這些后,他就站定不動了。
我心底忽地升起些驚惶,今日之事太過……驚奇,我都怕他是了卻遺愿,現在就要一把火燒死自己了。
「還是先去沐浴,再和不落共寢。」他說。
我:?
先說好,不是我想看,只是我的魂魄被外力控制,不能離他太遠。
他的王府有處冷池。
冷池邊上……有個姑娘?
04
「長公主……命奴……奴婢來……伺候王爺沐浴。」
她的牙都打顫,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嚇的,像是橫了心一樣抬起頭看向蕭憐秋。
蕭憐秋驀地一愣。
太像了。
我自己都覺得太像了!
若不是她看著年歲還輕,我都以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孿生姐妹。
雖然氣質大相徑庭,可只這一張臉就有八分像。
我心里一沉。
這姑娘只怕是要完。
若我死了多年,蕭憐秋已經接受事實,這樣的一個人說不定還能得他幾分青睞。
可那態度分明是只當我沒死,長公主這不是戳他的肺管子嗎?
其實不光如此。
這些年我倆關系壞的人盡皆知,可我一死蕭憐秋就開始發瘋。
他的身份太敏感,說難聽些,這叫欺君。
這一出分明是要試他對我到底有幾分真情。
蕭憐秋若不殺她,還能自圓其說,編一個悔不當初的故事罷了,左右看著愛的也不深。
蕭憐秋若要殺她……甭管他到底怎麼說,皇帝都能說他是要欺君。
好陰的一招。
還不等我想完,蕭憐秋就伸了手,那姑娘被他掐住了脖子,一張臉漲成了青色。
「王……爺……」
「別殺她!」我大喊出聲,卻只吹過了一陣風。
可他還是松了手。
一股無名的悵然自我心底升騰,卻被他的一滴淚滴散了。
蕭憐秋……他哭了。
那雙有些清瘦的手收了回來,止不住地顫。
他下不去手。
那姑娘被嚇得不輕,在一邊咳得要死要活,蕭憐秋叫了聲嬤嬤。
「奴婢在,王爺。」
他輕聲道:「把她送回家吧,別送去長公主那了。」
耳背的嬤嬤這次聽力倒好,笑瞇瞇地應了就走。
蕭憐秋茫然地站在了冷池邊上,看著那個姑娘離開的方向。
久久沒有挪開視線。
一直到看不見了,他方去冷池走過一遭回了房。
「我」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
蕭憐秋伸手輕輕地摸了下我的臉:「我方才好像……看見一個有點像你的人。」
「只是一點而已,她不會罵我,不會讓我滾,也不會說:王爺,回去吧。」
「這分明是一點都不像……可我為什麼認錯了呢?」
「是不是你太久不理我了,你睜開眼看看我,罵我兩句,我就知道自己認錯了。」
「你怎麼就不愿再看我……」
蕭憐秋俯下身貼著我的胸口,囈語般輕喃:「不落,你且等等我……很快了……」
我看著他瘋魔的樣子,心里一片空白。
只重復著那句:王爺,回去吧。
05
很多年前宮宴之后那天,晚上我爹回來,叫我給他舞槍。
他看著我,末了嘆息道:「爹的達麗娜,是西漠最好的將士。」
我在西漠的名字叫巴格達麗娜,是光明的意思。
可不是爹的光明。
我太傻了,只會搖頭晃腦地說我當然是。
爹問我:「一定是蕭憐秋嗎?」
就像他之前問姐姐,一定是達西嗎。
姐姐說,一定是。
可轉日達西就死了,是金敖人殺的。
姐姐也死在了金敖人的手上。
可我覺得我不會,我殺了金敖的頭狼,十五就成了北漠名正言順的少將軍。
所以我點了頭,我說一定是。
爹死了。
皇上滿目哀戚地把林家虎符交給了我。
他說,蕭憐秋聯合他的母家想劫持我,騙取林家兵權,被我爹無意撞破殺人滅口。
白日我跪在靈堂紅著眼流淚,晚上旁的人一走,我就掀了棺材。
我爹是自盡的。
他飲的是北漠毒草。
我痛不欲生,卻都不敢慟哭出聲,我怕把皇帝的眼線再引回來。
我跪在地上咬著牙嗚咽,無力地捶打地面,憋得嘔出口血。
爹靈前的香燒得那麼靜,帶著我的恨飛入云天。
我把爹的尸身帶回了北漠,行至紫門關,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林不落!」
蕭憐秋策馬而來,薄紅的臉上汗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滴,他被副將攔住,隔著冷風和我對視。
我知道不是他。
可我還是折斷了他送我的木簪,輕飄飄地扔了回去。
頂著蕭憐秋轟然碎裂的目光,說了句:「王爺,回去吧。」
他什麼都沒說,下馬把斷簪撿起來揣進了懷里。
06
我娘是游牧民族的女兒,皮膚黝黑,笑起來豪放又明亮。
她一直在北漠等著我和爹回來。
可她只等到了爹的尸體,和不敢落淚的我。
北漠艱險,娘的母族都被蘭樓人殺了,有過三個孩子,我的哥哥姐姐戰死沙場。
她堪堪四十這年,丈夫、兒女,都走了一回,只剩我了。
可我沒留住娘,她和那年秋天的落葉一起去了。
在那之后,我總覺得皇家的人都該死。
除了蕭憐秋。
因為北漠兵權太重,我只能和愛人走到仇敵,我的家人戰死不算,還要因為君王猜忌而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