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對頭瘋批攝政王斗了一輩子。
我倆相看兩厭,他燒了我的御賜匾額,我殺了他的西域舞姬。
走到最后,我的長槍指向他的咽喉。
「未盡之言,對我的槍說吧。」
可他吻了我的紅纓槍。
只一瞬間的恍惚,再低頭,我的胸口已經被萬箭穿透。
01
我確定,我已經死了。
可眼下……竟是又睜開了眼。
蕭憐秋冷著張臉跪在佛前,地上的無頭僧人的血順著臺階往下滴。
好瘦。
那日殺我時,他還稱得上精壯有力,如今看來,竟顯得有些伶仃了。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確定了他看不見我。
果然,我不過是一具游魂。
「蕭憐秋。」我輕聲叫他的名字。
「幾日不見,怎麼還開始信佛了?」
可他全然聽不見。
我覺得有些好笑,在他身邊的蒲團坐下,看著肅穆佛像。
忽地有風吹過,一個容貌艷絕的女子站在門口。
長公主,蕭長樂。
她似乎被一地的血和無頭尸身嚇了一跳,然后很快的鎮定了下來。
嗤笑道:「蕭憐秋,你要瘋到什麼時候?」
她的聲音有股近乎悲憫的不屑,嫌棄的叫人收拾了一地血的佛堂,還點了三根香。
「人死不能復生,你何苦再造殺孽?」
這態度讓我不解。
她和蕭憐秋,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不和的,少有這麼共處一室的時候,更遑論勸慰兩句了。
而且……蕭憐秋他造反了啊!
從剛才我就覺得奇怪了,他怎麼還好好活著呢!
我死前接到皇帝密信,說蕭憐秋要造反了,讓我領兩萬兵馬北上攔截。
我把他堵在了荊門關,幾日酣戰死在了那里。
他居然還活著……
還沒等我想通關竅,蕭憐秋就站起了身:「管好你自己。」
蕭長樂氣得橫眉,可蕭憐秋仿佛沒看見一般徑直走出了佛堂。
他的副將上前,低聲道:「王爺,王妃已經在馬車上了。」
王妃?
我竟不知道……原來他有了王妃。
本不該打擾他們夫妻恩愛,可我不知為何,我這魂魄不能離他太遠。
正心里默默地道歉,蕭憐秋卻讓我看見了畢生難忘的景象。
我的尸身躺在馬車里。
02
蕭憐秋上了馬車,扶起我的尸身,讓我枕在他的膝上。
馬車上鋪了層好厚的狐裘,甚至點了香爐。
我的尸體不知道被他怎麼折騰的,居然還沒有腐壞。
這……這實在是……有辱斯文!
他甚至俯身吻了我的唇。
那麼輕的動作,好像多怕傷了我似的。
可他殺我時也并未心軟。
萬箭穿心啊,蕭憐秋。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臉,好似一瞬間就回到了風沙呼嘯的北漠。
這才讓人想起,其實,我倆在年少時,也是牽起過手的。
那會兒我才十一,是北漠的少將軍,蕭憐秋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
我和爹娘打了勝仗回京,老皇帝疑心病重,把我養在宮里當質子。
蕭憐秋母妃不受寵,被三皇子和五皇子堵在御花園的角落挨揍,我一身武藝無處宣泄,拿他倆當了陪練。
他們被我揍得鼻青臉腫,吵著要拜師。
只有蕭憐秋一動不動,只是站在那看著我。
等我好不容易打發了兩個受虐狂,他才開口:「你是林不落。」
我說對呀對呀我是林不落,你是誰啊你可真好看,放心,以后沒人欺負你了,我是北漠的小將軍,我可厲害了,以后我罩著你。
我倆坐在那兒許久。
「不落……」
從回憶里掙脫出來看向蕭憐秋,我才驚覺自己找不到他年少時的身影了。
那會兒他能和我說上幾個時辰,可不知從何時起,變得這般沉默了。
從那以后啊。
我十四回了北漠,玉門一戰我剛及笄,中了七箭,紅纓槍挑破了金敖將軍的咽喉。
溫熱的血灑了我一身,那時我就知道,西漠的擔子落在了我的肩上。
蕭憐秋給我寄來的信里夾了一支木簪。
那信上寫:代吾為卿綰發。
回京受賞那日,晚間宮宴我溜了出去。
月色和石籠微光相融,映在蕭憐秋的側臉。
我把木簪遞給他,笑道:「北漠沒這個習俗,我的及笄禮是金敖王的頭骨,我不會綰發。」
蕭憐秋的表情落寞了一瞬,輕聲問:「那我可以為你綰發嗎?」
可以呀!
他為我綰發,我嬉鬧著問他:「可綰住君心了嗎?」
他不答。
宮宴快要散去,我趕忙往回跑去找我爹,蕭憐秋的聲音順著風飛入我的心里。
「綰住了。」他說。
那是我以為綰住了心上人。
卻不想是綰走了我爹娘的命啊……
03
蕭憐秋的馬車一路回了京都攝政王府。
人人都說攝政王貪走了軍餉,過的金殿仙樂。
我也這麼以為過。
可攝政王府竟荒涼至此。
別說金殿了,主屋的窗欞都沒上朱漆,看著蕭條又冷清。
王府伺候的只有一個老管家帶著三四個散仆,和一個耳背的嬤嬤。
蕭憐秋約莫是渴了,喊了三遍水,嬤嬤都沒聽見。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下一瞬這笑就憋回去了。
他把我的尸身抱進了主屋,打了水來給我凈面。
……看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會兒蕭憐秋才驚覺王府破舊,出去一趟帶回來一車的錦被月影紗,生生給我續了個方寸之間富麗堂皇的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