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能說會道,怎麼不去考科舉?」
裴珩清腳步頓了頓,他將我放下來,護我的頭讓我靠著一棵樹坐下。
他似笑非笑,一身衣裳都沾滿了我的血。
「您怎知我沒去呢?」
「殿下,我三元及第,是當之無愧的狀元之才,讓一個狀元替您做假賬,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騙子。」
我盯著他的臉,心里信了九分,還是問道,「你有這樣的才能,不去當官,來這偏遠的西部當小兵?」
「帝王無能啊。」
裴珩清收斂了幾分笑意,「您這麼聰明,猜猜看,我寒窗苦讀七年,看見的是什麼?」
11
裴珩清家境一般,爹娘早逝。
他終日苦讀,連中三元,滿腹經綸,也見過了欺上瞞下、阿諛奉承之輩。
只等戴上雙翅烏紗帽那天,為他所效忠的帝王獻上良策,造福于百姓。
可那本本圣經書上只寫著臣應當忠君愛國、始終如一,卻沒說當今的帝王是何等昏庸之輩。
殿試上,裴珩清的策論被帝王一掃而過。
他敷衍不耐,隨手指了人下去,竟是看也不看一眼。
裴珩清倏然覺得,這寒窗七年,無趣極了。
「我曾想過戴上烏紗帽那天,要將這些年來所見所聞一一奉上,等圣上裁決。我也曾想過要和同僚把酒言歡,造福黎民。」
「但真正戴上烏紗帽的那天,我看見了無能殘暴的帝王,看見了買官上位、忙于阿諛奉承的同僚。」
「他不是明君,他不配我效忠。」
裴珩清也是狼狽的,他嘴唇干裂,臉上不知是何處蹭來的灰,同血跡混在一起,那雙眼睛卻是極亮的。
地面在輕微震動著,火藥爆炸的巨響后,藏匿于樹林的大軍同秦將軍里應外合,正在與敵軍交戰。
戰鼓震天的撞擊聲中,裴珩清半跪下來,微仰著頭看我,
「我想效忠于您,想您成為明君。」
12
「你不怕死?」
我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血,目光凜冽,「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殿下都不怕,我又有何懼?」
「好。」
我撕了袖口處的布條包扎了傷口,簡單將讓他去做的事情吩咐了一遍。
裴珩清面色不改,仿佛聽的不是什麼謀反的大事,而是明日穿什麼衣裳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先走,幾個時辰后秦將軍自會來尋我。」
裴珩清點頭,轉身利落離開。
看他走時的模樣,輕功也不差。
我靠在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竟然在想:
如果前世我扶持的是裴珩清而不是謝斐鷹,結局又會是如何?
我賞識他的才能,自然會重用他。
而他不拘一格,連烏紗帽都能輕易丟下,效忠的君主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等我再次醒來,人已經躺在了營帳中,軍醫正好在為我把脈。
他是我親信,知道我的身體狀況,見我醒來,他謹慎地掃了營帳,才開口,
「殿下,您昏睡了幾日,好在身體無恙,多休息些時日就能痊愈。」
我支起上半身,「秦將軍在何處?軍師呢?」
「秦將軍正在拷問軍師,軍師伙同異族妄想燒去糧草倉庫,人贓俱獲。」
「不是他救我回來的?」
軍醫遲疑了一下,看向營帳外,
「是您那個叫謝什麼的侍衛,尋到殿下的。」
大戰的結局和前世截然不同,而陰差陽錯把我帶回軍營的人,還是謝斐鷹。
真是巧了。
「讓他進來。」
謝斐鷹將養了些時日,膝蓋好得差不多了。
他一板一眼地行禮,「殿下。」
「聽軍醫說,是你將本王從戰場救出的?」
謝斐鷹目光閃爍了一下,「是。」
「倒是本王小看你了,你這般驍勇,當個侍衛還是屈才了。」
我不輕不重地夸了他幾句,讓他下去領賞。
暗衛來得及時,將軍營的情況都說了一遍,這次幾乎沒什麼傷亡,反而逼退了異族十五里,眾將士人人稱贊。
「還有,屬下截獲了一封京城的飛鴿傳書。」
我伸手接過。
原以為是官官相護的腌臜事,沒想到竟來自瑯玡王府邸。
署名鴻,是送給謝斐鷹的。
13
顧鴻這個弟弟在我記憶中就是不學無術的敗家子。
他仗著父王的寵愛,在京城橫行霸道,文不成武不就。
就連前世被謝斐鷹扶持上位,還是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這種蠢貨我都懶得多看一眼。
可他就是有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地聯絡上了我軍營里的人,甚至是我名義上的侍衛,謝斐鷹。
我好奇顧鴻能和謝斐鷹說些什麼關于我的話來。
然而開頭第一句就讓我怔在了原地。
「長姐可還安好?」
長姐。
顧鴻竟然一早就知道我是女扮男裝!
或者說不是他知道,而是他的娘親,我父王的莫夫人知道。
莫夫人和我娘親水火不容,卻遲遲沒有揭穿。
左不過自己身份低微,怕惹急了我的娘親,所以捏著這個把柄,尋找時機。
她可能沒想到,尚未找到機會,我娘親和父王先后去世,我則被封為了瑯玡王派往西部。
這時候再揭穿,就是欺君之罪。
信里,顧鴻左一句「長姐」,右一句「長姐」,叫得是情深意切,還勸說謝斐鷹好生照顧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他多好的關系。
前世,難道說不是在登基那日才發覺,謝斐鷹早早就知道了我女扮男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