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知道「家」是什麼感覺。
我忽然不想他死了。
「不過,我真的覺得在哪見過你。」
他撓撓頭。
可還沒來得及深思。
他身形一顫,高大身軀摔落在地,激起塵埃晃蕩。
訓練有素的親衛聞聲趕來,有的俯身給段玉喂藥,有的轉身出去尋太醫。
還有的,將我團團圍住,刀劍橫在我的脖頸之上。
「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原來是女主聶無雙。」
段玉以極低的音量喃喃自語著,而后費力睜開眼皮,沖我安撫一笑。
「雙雙,別怕。」
07
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我了。
就連關系最為親近的顧少卿,也只是喊我無雙。
他認識我?
還是三歲起?
我握緊指尖,沉默順從地跟著親衛來到柴房。
全府上下忙著給段玉解毒,又因他昏睡之前的吩咐,親衛只是將我帶到柴房暫時嚴加看管。
顧少卿找到我時,我正在扒拉烤雞,搭配著珍珠奶茶。
段玉沒騙我,真的很甜。
「你是無雙的女兒?」
顧少卿拎起三歲的我左看右看。
「有病啊顧狗,放我下來,老娘打不死你!」
我咬牙切齒,可痛失武功,往日的殺招如同三歲小孩間的玩鬧。
哦,我還真的變成三歲小孩。
顧少卿比劃著我的身高,震驚之余不忘嘲笑:「真的變成小豆丁了。」
笑著笑著,他比我先沉默下來。
「其實變成小孩也沒什麼不好的。
「狗賊中毒,只要等他死,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之前派了那麼多人殺他都有去無回,再折個你,也算說得過去。
「你現在能夠重新掌握你的人生,無雙。」
顧少卿一向愛和我拌嘴斗毆,這次卻彎腰極為溫柔地注視著我。
「清風堂和圣上那邊,我會帶具和你相似的尸體回去交差。
「你最討厭的疤也沒了,往后你要開心。」
我和映在他眼中的自己沉默對望。
如今我的臉頰光潔無瑕,宛如上好的玉。
沒人能看見從前的丑陋疤痕。
也不會有人知道以前上面烙的是「妓」。
08
我沒有爹娘。
自有記憶起,就在京中的街頭巷尾討生活。
說好聽點是討生活,說難聽點就是個坑蒙拐騙的小賊。
五歲那年,連乞討都開始劃分地盤。
如果你在別人的地盤上行事,就是搶了別人的生意。
被抓到少不了一頓毒打。
我打不過別人,只好識趣地一退再退。
退至京郊外廢棄的廟宇。
那里住著一個腿腳不便的老乞丐。
我看他可憐,偶爾將食物分給他。
一來二去,我們稀里糊涂地搭上話。
我負責每日外出尋找食物。
他負責將廟宇收拾干凈,在周圍拾些柴火。
火苗跳躍,能依稀辨出他的眉眼。
「我原是赴京趕考的考生,發榜之日發現成績有異,上衙門訴狀卻被打斷腿扔出來。這才知道,我的成績早被人買走。」
頂替他的那人是商賈之子,高中狀元后做了公主的駙馬爺,一時之間風光無兩。
而他卻家破人亡,流落至此。
我邊擦眼淚邊說:「真慘啊。」
他上下打量我兩眼,最后說:「世道艱難,對女子而言更是如此,你小小年紀眉目便如此清秀,應該扮作男子才對。」
從那日起,我男扮女裝跟著他認字讀書。
每天他都會告誡我。
「不管發生什麼事,對那些權貴之人,一定要敬而遠之。」
09
學會認字后,他讓我自行挑選名字。
我一眼就相中無雙,姓氏隨他。
聶無雙。
他無兒無女,我沒爹沒娘。
我們默契地將彼此當作寒冷冬天里最后一點慰藉。
這樣過了三年,日子雖然平淡,卻比從前有趣。
他會用狗尾巴草給我編花環、編小狗。
食物難尋,他總是將大半留給我,說他不餓。
我想,如果我有爹,想必同他一般待我好。
他還是每日都要同我說:「遠離權貴。」
可惜事與愿違。
那日在東街路中央,一個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
疾馳的馬車眼看著要壓她而過。
我本來不想管的。
可回頭時想起老乞丐說的:「做人要一心向善。」
便鬼使神差地咬牙沖過去,將她抱起,護在懷中滾向一旁。
本就破爛的衣裳更破了,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擦傷。
很疼。
女孩衣容華貴,劫后余生后嗷嗷大哭。
對我說的卻是:「骯臟的臭乞丐,嗚嗚嗚,這下我可怎麼嫁人呀?」
侍從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她爹急匆匆趕來。
「沒關系呀。」我大聲還她清白,「我也是女的,真的。」
他爹一臉厭惡:「就是你碰的我女兒?」
我聲音低下去:「是救。」
「本郡主才不要你救!」
郡主。
我怔怔看著他們。
原來這就是搶走老乞丐成績的駙馬。
小郡主不服氣,連忙和她爹告狀:「爹,她是女的,卻穿得這麼放蕩。」
衣物不合身,擦破的地方露出白皙的皮膚,我連忙捂住。
駙馬爺笑著哄她:「那菱兒想怎麼辦?」
「她這麼喜歡男人,合該去男人堆里呆著。」
小郡主瞥了我一眼:「反正你是小乞丐,沒爹沒娘的,本郡主日行一善,送你入春風樓,也算給你找個好去處,不必謝我。
」
春風樓是京中最大的尋花問柳之地。
我一陣暈眩,搖搖欲墜:「我有爹的,我有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