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她說,我就是她的滔滔流水。
我那時不懂,卻記下了。
小娘在時,我們住的院子雖然樸實,卻不算清冷,自小娘過世后,院子才真正變得蕭瑟。
嫡母還算大度,卻并不仔細,從來不曾發現府上那些婆子和侍女陰奉陽違的勢利。
我的日子,不算好過。
如今回陸府回門,我不求夫君多給我面子,只求他規規矩矩走完了形式便是。
我早就算到夫君出門不算方便,做足了伺候他上馬車的準備。
可沒想到他的腿比我料想的情況要好得多。
他并非完全不能站立走動,只是個沒法走成直線的瘸子。
我有些欣喜。
我扶他上了馬車,他在車里看書,我則默默想自己的事。
我想他應該是個要強的人,明明能走,卻偏要坐輪椅,大概是因為端正地坐著,總比歪歪扭扭地出丑要體面得多。
陸府門前一派熱鬧,父親和嫡母早早地便出來迎著了。
府內外的人都爭先恐后地往外探,生怕看漏了侯府的半點光彩。
嫡姐挽著姐夫的手下了馬車,笑得一臉明媚。
夫君終于允許我推他的輪椅了。
他還很會演戲,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笑臉,對我和顏悅色。
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我本以為今日的主角又會是嫡姐和姐夫,卻沒想到夫君也很會八面見光。
他和嫡兄的關系,也比我想象中要好。
我才知道我這位夫君并不像外界謠傳的那樣心智不健全,反而很懂場面話,叫我那不茍言笑的父親也十分歡喜。
宴畢,父親非要拉著姐夫和夫君去品鑒他新收藏的字畫。
嫡母便拉著嫡姐和我說體己話。
我知道我不是主角,便只是仔細地聽著,等嫡母叫我說話時再說。
嫡姐和姐夫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邊說話,臉上還時刻蕩漾著幸福,叫我也有些動容。
話鋒轉到我這邊,我也只是說夫君待我甚好。
嫡母把我的手和嫡姐的手交疊在一起,叫我們一定要相互照應,在侯府站穩腳跟,也好提攜父親和府中幾個兄弟。
嫡姐深明大義地鄭重點了點頭,我也跟著點頭。
心里卻清楚明白,此生若能夠保全自己一生富足,已然是十分萬幸了。
回到侯府,我以為我和夫君的關系有所緩和,便又要伸手幫他推輪椅。
可他再次拒絕了我,只是自己劃著輪椅朝前走。
05
日子倒也過得相安無事。
夫君不理我,我便也不理他。
侯府的管家權分不到我們院子里,大小事宜都由婆母頂著,而我們院子里的事本就井井有條,基本沒什麼要我管的。
夫君果然如他所言,沒在吃穿用度上虧了我,只是我向來節儉,總是珠寶和錢財都斂起來,想著日后好充盈自己的田產鋪面。
我還看上了我屋前面的一塊地。
聽說亓曻先前一直不喜歡花草,因此這一大塊地總是光禿禿的,不好看。
如今有了我這個女主人,院子里的仆役就一直張羅著問我要種什麼花草才好。
許是我小娘對我的影響過于深刻,她在世的時候,總把我們的小院子種得滿滿當當的。
我覺得眼前這地單種花太浪費,就叫人買了油菜種子,親自翻地播種,還叫千霜給我打下手,忙得不亦樂乎。
夫君有時從回廊經過,總是偷偷地停駐片刻。
但他卻每次都只在暗中觀察,然后再無奈般搖搖頭,就劃著輪椅走了。
我其實每次都看見他了。
但他既不搭話,又沒制止我,我就當他默認,繼續干自己的事,假裝沒注意到他。
地很快種完了,我籌謀著等明年春天再播種一輪,便又閑下來了。
這樣的清閑舒坦日子過久了,我竟有些不適應。
我重拾了幾樣自己感興趣的事,還請了師傅叫我作畫,總得叫自己有些事做。
千霜本來一直擔心我們的日子會不好過,卻沒想到日子這麼好,便也信服了我,跟著我每日吃喝玩樂。
我本以為這樣的快活日子能多過些時候。
卻不承想,向來不曾踏進夫君院子的嫡姐,竟主動找上門來。
我看她焦急,便叫她進屋說話,并遣散了侍從。
她竟是「撲哧」一聲哭了出來,嗚咽著對我說話。
「亓瑾有個外室,懷孕了,要接進府里。」
亓瑾是高門大戶的繼承人,他有個外室,倒叫我并不震驚。
可嫡姐接著哽咽著說:
「他不止有一個外室,有一個甚至已經生了孩子……是個男孩,兩歲了……
「還有那些個秦樓楚館里的鶯鶯燕燕,不知其數。」
這一時之間讓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她接著向我哭訴,原先她覺著侯府千好萬好,她的夫君如何令人滿意,今遭總算覺得是錯付了。
嫡姐自打出生起,就是府上的天之驕女,爹疼娘愛,不曾受過半點委屈,卻也心思單純。
我知道,她是想尋求我的幫助,就像是嫡母曾經對我們說的那樣。
可我也知道,若要侯府這種幾世同堂的大家族安穩,夫君這院子里像我這樣本就無權勢的人,便不該淌小侯爺院子里的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