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字一頓詰問:「公道嗎?野種?是我要變成野種的嗎?」
不是我要作為一個「野種」降生的。
我本來該有一個幸福的家。
我不待他再狡辯什麼,反手橫劍就要刺。
見我如此當機立斷,不吃拖延一套,慶佑帝瞳孔皺縮。
他說:「爾等犯上作亂,現在收手,朕可饒你們一命!護駕者,重賞九族!」
噗嗤。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他的嬪妃替他擋了一劍,我冷笑一聲,吩咐死衛上前拖開。
而這一波工夫,殿外卻忽然響起騷動之聲。
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謝停云逆著光影,信步而來。
15
慶佑帝大喜過望。
我卻松了一口氣。
還好是謝停云。
我回頭看向謝停云時,他面色如常,似乎不是他的父皇,正被用劍尖抵著。
我想我應當笑得依舊漂亮,否則謝停云不會此刻還如此沉迷。
連眼神都帶著不舍。
他嘆了一口氣,說:「昭昭,你沒有那麼壞。」
否則夏國的使臣,暗中安排攪渾水的人,我不會一個都沒帶進內宮。
甚至五百精兵,我只挑了被錢財收服的數十個,偽裝成侍衛帶在身邊保險。
這只是大安朝內部的廝殺。
血腥味四面八方彌漫,我的裙擺被血浸透,像一朵逶迤綻開的紅蓮。
劍柄上的紋路硌得我掌心生疼。
我轉過頭不再看他。
我背對著他,笑著說:「太子哥哥,我早說了,不用同我講這些,沒用的。」
使臣傳信中,我那個舅舅,說什麼借此機會,讓大安覆滅。
放什麼狗屁。
我就是再不知事,也知道禍不及黎民百姓。
何況,夏國又算什麼好歸宿嗎?
我那個好舅舅,不正是他親手送上的妹妹?
這麼多年,也沒見他伸一次冤。
熙熙利來利往,我早就明白這世間最基礎的法則就是利益的交換。
親情算什麼?
若不是我有價值,那個冷血的舅舅也不會冒著天大風險借我這五百精兵。
我只用朱筆回了四個大字:
「無恥小人。」
這群男人,我真看不起他們。
我也不要別的。
只有這位強搶了別人妻子,又因失了新鮮和貞潔感而任她死去的皇帝——他該死。
殺人總要償命。
我冷眼看著茍延殘喘的皇帝:「我只殺他一個。然后要殺要剮,隨便吧。」
我也不單是為娘親報仇。
我想為那個,一路行來,后背幾乎沒一塊好肉的小女孩報仇。
群狼環伺里,她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
太辛苦了。
就結束在這里吧。
今日,我也沒想活著出去。
謝停云慢慢踱步而來,盡量不刺激我。
他說:「昭昭,交給孤。孤會替你處理好的。」
沒人能保護我。
沒人能救得了我。
我不要什麼救贖。
我想,可能早在我五歲那年,親眼見著母妃被凌虐致死時,就已經瘋了。
我可能也確實不聰明。
除了母妃留給我的一副貌美皮囊,什麼也沒有。
所以……
「我不信你。」
我不信任何人。
謝停云這樣的人啊。
為什麼不會因為我通敵叛國,借此機會斬殺我,順便洗清他自己身上的泥?
在他說什麼之前,我先一劍,又快又準封了慶佑帝的喉。
鮮血飆濺而出。
慶佑帝至死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太子,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他。
驚懼之下瞪大的眼睛,死不瞑目。
原來人死前都是一樣的丑陋。
解決了慶佑帝,謝停云依舊閑庭信步般,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
就踩在那些黏膩的鮮血上。
他突然失笑,唇齒之間溢出來一聲。
有些沙啞。
他抬起手,在我詫異的目光中,解了抹額。
謝吟知說:「昭昭,過來。」
他說:「你忘了嗎?你說,等今年春日宴過花朝節,和孤一起去賞花燈。」
我迷茫地眨眨眼。
這應當是我床笫之間,那些扎堆謊話里的某一句吧。
我笑著說:「忘了。」
16
謝停云神色不變,腳步沒停。
哪怕在我劍尖穿透他肩胛骨時,也連擺子都沒打一個。
我看著他這模樣,忽然被激怒了。
我呸了一聲。
我說:「謝停云,你別在這裝了。如不是你暗中推波助瀾,我做得到今天這一步嗎?」
現在還同我裝模作樣什麼?
是了。
誰又是好人呢?
皇帝昏庸無度。
謝停云這個太子之位坐得穩當,可不是看父子情深。
而是他自己的本事。
闔宮上下,加起來三十幾個皇子公主。
高位如謝停云,低位如我,誰不是在老皇帝手底下,討一條活路?
老皇帝活得太久了。
生在皇家做皇帝,活得太久,本身對于太子,也是一種威脅。
我重生后會選謝停云,正是因為前世我勾結夏國敗露那天,賀子霄奉皇命灌我毒藥,其實匆忙。
他奉命領兵,進宮平叛。
叛者是誰?
叛者,正是當朝太子。
逼宮。
利來利往。
各取所需。
謝停云看著我,眼里再次是那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好像很悲傷的樣子。
我幾乎想笑。
笑著笑著,就聽見謝停云說:
「昭昭,你從來不笨。相反,你比他們都聰明。」
只是可惜,我沒有一副好牌。
我盡力了。
我漠然丟下劍,一步一步朝著賀子霄走去。
賀子霄啊賀子霄,想來就算這一世,依舊能給我個痛快。
我早就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