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我涕淚漣漣:「想來我的親生娘親也會和皇后娘娘對哥哥一般,天冷添衣,生病熬藥吧?」
謝停云抓住了我一直攀在他胸膛上的手。
他神色更加晦暗地打量我。
望著我聳動間故意褪下的紗衣。
和故意給他看的滿背鞭痕。
有一瞬間,我脊背發涼。
仿佛被人透過皮囊,看清內里。
我一個深宮女子,前有狼后有虎,哪怕重新活一次,到今天這個地步,手中牌也依舊少得可憐。
淑貴妃死了。
放眼皇宮,除了謝停云,我還真算孤家寡人。
我靜靜地任他打量,神色乖巧。
謝停云說:「昭昭,你說這些有幾分真心?」
我擦了擦眼淚,笑吟吟道:「自然是滿腔真心呀,殿下莫不是不信昭昭?」
我引著他的手,放在胸前,一片柔軟,心臟安穩地咚咚跳。
謝停云似是想說什麼。
他最后沒說,只是用力揉捏了兩把,任憑我嬌嗔兩聲,卻起身再沒回頭。
12
我如愿見到了夏國的使臣。
來者鷹鉤鼻、淺碧眼。
甫一見我,大驚失色。
上了年紀的老臣喃喃自語:「大公主?」
我和母親如出一轍,顏色淺淡如琉璃珠的眼睛,是最好辨認的。
淑貴妃就是覺著這瞳孔顏色太妖異,當著年僅五歲的我,挖了她的眼珠。
我望著眼前鶴發雞皮的老人,緩緩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前世也是這人。
他官位不高,卻是夏國國君的老師。
也算是看著我阿娘長大的。
我乳燕投林般,也不顧及什麼男女大防。
我哽咽道:「阿娘死了這麼多年,我在大安十九余載,為何不見舅舅派人來救我?」
我先發制人,最大化利用了眼前老人的愧疚之心。
老人沉重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你是大安的公主……陛下自然不能插手。」
我勾唇一笑。
我親手新弄出來的傷痕,迸裂開來,透過衣裳。
而夏國的使臣,摸到滿手溫熱,看著手上沾染下來的鮮血,瞳孔緊縮。
我自嘲一笑:「公主?」
我凄涼道:「哪國的公主,日日受這般折磨?」
老臣顫顫巍巍地看著我的臉,半晌老淚縱橫,似乎透過我看見了當年的母親。
我前世曾在他口中,聽了很多舊事。
原來我阿娘幼年時過得如此無憂無慮。
歲月靜好時,她便是掌上明珠。
連眼前的老師,也敢惡作劇捉弄幾番。
偏還會賣乖撒嬌,生來又明媚熱烈。
兄長也算疼愛,嫁了夫君后恩愛非常。
無人不喜歡她。
可正是這份人人都抑制不住的喜歡,讓她后半生凄苦無比。
世事唏噓。
使臣老淚縱橫:「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搖頭:「阿娘才苦。」
我沒見過光明,便不覺有什麼。
見了光明又被徹底推進黑暗的阿娘,又怎麼在異國他鄉忍辱求生,為了我茍活多年呢?
她從未說過為了我才活。
但我也曾經生病有阿娘替我煎藥,天冷阿娘為我添衣。
故而我前世今生,一刻不敢忘。
我抬起頭,就像前世一樣,聽老人絮絮叨叨許多。
我們徹夜長談,他眼神無比慈愛。
所以當我苦笑著問……
能不能在大安這麼多眼線里,偷偷替我和舅舅傳封書信時,他滿口答應。
……
誰也不知,半月后,我這本來一無所有的公主,秘密擁有了夏國國君,送進京城的五百精兵。
在他國行兵,他是下了血本。
至于是不是為了我這個外甥女,為了這點可笑的親情……
就不得而知了。
我在公主府的庫房內,點了半夜銀錢。
我拿著賬冊,對著海棠幽幽道:「挑十數個,能為錢財賣命的。
「沒有那麼多也罷,五百人里總有幾個為財鬼推磨的。」
我褪去了平日里,乖巧柔弱宛如不能自理的莬絲花模樣。
我眼中殺機深重,隨手將滿庫珍寶打點出去。
良久,我嗤笑一聲,拿出夏國國君的信,用朱筆在上面狂妄書下四個大字。
我對海棠說:「等我們成事,再將這封信回傳過去。」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阿娘,你等等我。
你保佑我。
我知道的。
定是你的在天之靈,讓我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阿娘……
我定要得償所愿。
13
我等的時機沒等太久。
眼見就到了年后第一場春日宴。
慶佑帝喜奢靡炫耀,所以四方來朝。
魚龍混雜,宮內戒備森嚴。
卻也有節日氣氛濃厚的酒醉之時。
尤其當生事者自宮內起。
我幾乎激動得手都在抖。
我等了太多年。
我帶著精兵偽裝的侍衛,一路暢行無阻。
直至行至紫宸宮前,碰見了賀子霄。
他是今日戍守的城防統領。
深夜更深露重,燈影憧憧。
此時只有他一人。
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今日來行事。
賀子霄出手攔住了我。
顯然看出我腰間帶劍,來者不善。
我眼珠子一轉,將劍收得更緊。
嘴上一開口,無比哽咽。
我像尋常撒嬌耍手段般,委委屈屈道:「你看出來我要干什麼了?
「我便知道,你忠你的君,愛你的國吧。
「可君子一諾輕生死,賀子霄,你的君國是諾,我便不是了嗎?」
我再抬頭時,泫然欲泣,眸光閃爍。
六歲那年,我第一次見賀子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