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這時候,九千歲已橫亙而出,饒是陳家挖空心思,也從陸執手底討不到便宜。
陳家家主病逝之后,幾個小輩空有野心,無有能力,還不是我一手保住盛沅的太子之位,幫著我的好弟弟登上皇位。
然而云川國式微,群起小國戰亂中,腐爛透頂的朝中無人可用,還是九千歲掛帥征戰。
本就是眼中釘肉中刺的九千歲再全數接管兵權,是有實無名的最高掌權者。
猜忌之中,盛沅疑神疑鬼,生怕九千歲回宮之時,改換江山。
盛沅瞞著我,聯合戶部和東廠故意拖延補給,卻是又蠢又壞,被夏國鉆了空子,一路破竹,殺到了城門下。
國破之時,陸執殺了回來。
盛沅知道事情敗露,九千歲不會放過他,所以將我押上城,要我這個當姐姐的,替他探探路。
種種前塵,歷歷在目。
今生沒了掌生殺大權的九千歲,只有新起之秀陸小將軍。
他們沒了阻礙,又見我落水避事,對權勢失了掌控,竟是片刻都不愿與我虛與委蛇。
我撣撣袖子,不去看陳家老爺子的臉色,徑直朝著紫宸宮內殿走去。
17
盛沅背手站在明黃龍床前,層疊帷幔遮得他身形影影綽綽。
外殿的大理石瓷磚本是光可鑒人,此刻堆滿了斷肢殘骸,三皇子死不瞑目的頭顱不知被誰踹了一腳,骨碌碌滾到了角落。
我一路平靜的前行,春桃被留在外殿。
越往內殿走,熟悉的面孔越多。
前世死在我手里的二皇子,被我設計入了大理寺的四皇子,被我奪了權圈禁在府邸的五皇子,還有受盡恩寵的梅貴妃,囂張跋扈的二公主……
他們此刻或是被一刀梟首,或是身上被捅了幾刀。
我不知道人可以流這麼多血,流到匯成猩紅的汪洋,令人作嘔。
「阿姐,他們都是我請來的,」褪去變聲期的沙啞,少年青澀的聲音帶著幾分欣喜,「只有阿姐……」
「只有阿姐,是自己來的。」
我掀開帷幔,冷眼看著盛沅。
他背著手,甜蜜地笑,杏黃色的太子常服上都是血跡。
我自顧自掀開了被子,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
我收手回來,拿出手帕擦擦手,「本宮記得,母后生你那天,是夏日難得一個涼爽天。」
瘦弱的女子捧著一卷書,點著一豆燈,伴著聒噪的蟬鳴,輕聲給我讀著史書上的故事,偶爾夾雜幾聲咳嗽。
她幸福地摸著隆起的肚子,拉著我的小手,擱在上面,「阿意,母后想給你生個妹妹,這樣哪怕母后……」
溫潤如玉的皇后戛然而止,只是轉而拍拍我的頭,「你們以后就是伴了,母后也放心。阿意一定是個好姐姐。」
她體弱多病,被家族送到皇宮掙扎一生。
在混沌泥濘的后宮里,她不曾害人,唯一不甘的,就是早早撒手人寰,沒能看到兩個孩子相繼長大。
母后唱給我的,江南婉轉的歌聲在記憶里漸漸模糊。
……
我哼著曲不成調,眼前只剩下一身血跡的太子盛沅。
我笑道:「她真傻,又那麼善良,一定想不到,你根本不配當她的孩子。」
氣氛在此刻冷凝。
盛沅偽裝的所有天真、欣喜和懦弱都被活生生撕去,他聲嘶力竭地問我:
「阿姐,為什麼你不能愚笨一點?」
他聲聲質問:「阿姐,你為什麼總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我?」
「阿姐,外祖也說過,為什麼你不是母后的親生孩子,為什麼你不是個男子?」
18
我在他的質問中沉默。
良久,久到他雙眼猩紅,舉著匕首滿臉猙獰時,我向后避開,不輕不重道:「可本宮曾為你,挖空心思。」
盛沅動作一頓。
「可外祖放本宮進來,就是放棄本宮。」
我曾為了母后當年的遺愿,為了讓母后九泉安息,真正將盛沅疼愛到骨子里。
那個小小軟軟,牽著我手甜絲絲喊阿姐的弟弟,我是真心為了他,不顧一切過的。
我這般的人,若只有自己,寧為玉碎,也不會爬上九千歲的床。
可惜這些最終都化作一句,「本宮曾挖空心思」。
盛沅神經質地看著我,「阿姐,你只把我當成一個廢物,當成一個什麼都做不好的廢物。母后活著的時候,她只疼愛你,她根本不愛我。
「你只是可憐我,憐憫我,你什麼事都不會跟我講,你把我當成一個傀儡,你只愛權,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你親弟弟,你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你根本……」
他的聲音驟然停滯。
他手上的匕首扎進我左肩,如果不是我閃得及時,就會精準無比地刺進我的心臟。
盛沅下意識撒開了手,如夢初醒般搖搖頭,甚至不敢動匕首半分。
「本宮根本,早該殺了你。」
我握上匕首,面無表情地將利刃拔出。
噴濺的鮮血灑落在他臉上,以為自己長好羽翼的雛鳥驚慌地抹了把臉。
寂靜了許久的紫宸宮外,忽然再次喧嘩起來,短兵相接的殺伐之聲不止。
我握著匕首,一步一步接近盛沅,逼得他不斷后退。
「檀香,檀香……」
他顫著嗓子呼喚檀香,曾經陳家留在我身邊的眼線,也是現下紫宸宮內唯一有功夫在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