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濃。
我抿了一口茶,澀得舌頭發酸,晃得我一時失神。
陸執替我查到的事,遠不及我所猜測的那麼骯臟。
大體是一致的,我并非皇后的親生女兒。
我生母本是巡游中帶回來的宮外女子,姓曲。
一朝得幸的曲美人沒想過深情款款的心上人竟是沉迷后宮三千美色的昏君,失望至極。
她性子剛烈,很快失了寵。父皇又從不管后宮爭寵算計,她同很多君恩一夜的美人一樣,凋零在了宮中。
生下我后,她便撒手人寰。
皇后當年體弱流產,膝下無子,我恰好出生,便將我當成親女兒一樣照料。
長大后,眼見皇后將我疼進骨里,也無人提起,我更不會懷疑。
薄薄的一層窗戶紙,竟成了我前世栽的最大敗筆。
不是最壞的結果,卻不如是最壞的結果。
我如何恨?
我如何恨天冷給我縫衣,生病給我守夜,做得比生身母親還好的母后?
我口中發苦,喉頭哽著難受。
落日西沉,白鷺拍打著翅膀,濺起水花,嘎嘎亂叫。
我也沒了賞景的心情,起身便回了鳳儀宮。
春桃關好殿門,上前頷首,遞過一封信箋,「殿下,過幾日的生辰宴,可還要按照之前說的安排?」
我挑開火漆,展開信箋。
淡淡的烽火味隨著字跡抖散,落筆之人瀟灑落拓,難掩狂妄。
我一目十行,看罷直接將紙揉成一團丟了去。
春桃不解,我煩躁得很,只冷笑道:
「回來便回來,越發不懂規矩了。」
字里行間,寫滿了狼崽子的討賞,更書滿了他凌亂下筆的相思苦極。
沒規沒矩的,如此大膽。
11
昭陽公主的十八歲生辰宴辦得極其盛大熱鬧,連夏國的大皇子都親自趕來祝賀。
我日漸病重的父皇,也撐著身子,走完了宴會的前半場。
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只是放眼望去,滿場都是各懷鬼胎的算計。
我踱步到湖心亭,吹了會風,散散酒氣。
正要離去時,腰間忽然一股重力,緊接著,我驚呼一聲,失去平衡,重重跌進了湖里。
秋日湖心亭的水帶了幾分寒意,繁復的宮裝洇透了水。
我水性極差,連帶著酒意,入湖便嗆了幾口水,在湖面上撲騰著越漂離岸邊越遠,發髻也跟著散亂。
「來人啊!昭陽公主落水了!」
「愣著干什麼,還不下去救阿姐!」盛沅慌亂的聲音遙遙傳來。
隨著婢女的尖叫聲和人群嘈雜的亂哄哄,撲通兩聲入水顯得格外渺小。
我很快就撲騰不動,人也就跟著浸水沉重的布料向下墜去。
就在我憋不住氣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鉗在我腰間,將我向上一撈,冰涼柔軟的唇就落了下來,渡了我兩口氣。
我猛然要睜開眼睛,只是水壓著我的眼皮子,我模模糊糊只能看見一雙好看的眼睛輪廓。
我拼命捶打著來人,殺心頓起,直到他的吻變了質,撬開我的牙關,在我舌尖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
我吃痛,抓著他肩膀的手也就松了兩分力道,他摟著我的腰,帶著我一起浮上了水面,我下意識地攀住他兩肩,借著他的力。
大喘幾口氣后,我睜開眼睛,只見此時早已漂離岸邊很遠,四周無人,只有月光投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殿下,」低沉的男聲蘊滿磁性,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怎麼還是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我定定地看著來人,兩只胳膊還攀在他肩膀上。
我忽然笑了,抽出一只手甩了甩。
「啪——」
我狠狠給了陸執一個巴掌。
12
我冷著臉問:「你是誰?」
他臉偏過去,唇齒間溢出兩聲病態的笑。
桃花眼尾天生帶紅,順著光潔額角流淌下來的水珠在盈盈月光中閃著寒光,從額角一直描摹到線條流暢的下巴。
陸執伸出猩紅的舌尖,舔了舔更鮮紅的唇角。
他像湖中的艷鬼,像婆娑地獄爬出來的魔,誘哄著人和他共沉淪,「咱家也想問殿下,可還是那個,狠心的昭陽公主?」
我瞇起眼睛。
這不是十七歲的陸執。
這是前世的九千歲。
我沒工夫去想他為何重生,也不想知道他幾時回來的。
我將手伸到他下腹,狠狠一捏,聽著他悶哼一聲,又松了手,輕輕研磨幾下,眼見陸執點漆一樣的眼珠沾上欲火。
我惡劣道:「本宮狠不狠心,九千歲還不知?」
冰冷的湖水洇透了九重紗,我不避諱地盯著陸執。
陸執也盯著我。
半晌,他舌尖頂了頂腮邊的軟肉,笑出了聲,「咱家只是心疼殿下。」
陸執手一攬,便緊緊地貼上了我。
少年火爐一樣的熱度傳到我身上,暖和了我冷入肺腑的寒氣。
「九千歲還會心疼人?」我笑著呸了一口,眼神無波無瀾。
「自然不比殿下狠心,不通水性還拿自己性命作賭,」陸執扣著我的腰,「不是殿下自己愿意,誰能算計得了殿下?」
我嘖了一聲。
還是給他一眼看出來了。
父皇病重,前世這時再過半年時間,便會駕崩。
這半年,許多事情我逃不掉,只能在明處,折損自己的勢力給他人作嫁衣,我可不愿。
所以轉去暗處,明面休養,再扯著一件事查來查去避事,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