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聲音嘶啞低沉,明晃晃的喉結滑動兩下,像是渴了,也像是壓抑。
他說:「只要殿下喜歡,是什麼都好。」
9
九千歲辦事向來雷霆手段,哪怕年幼些,說去邊關,隔天便收拾了小包袱。
同我告別時,少年只留了一個打馬離去的倔強背影,不肯回頭望城樓一眼。
炎熱暑氣烤得葉子發蔫,青磚都要曬出裂紋。
春桃似是忍了許久,終是憤憤道:「學了許久規矩還是這樣獨來獨往,殿下看上他哪里了?」
「若搓圓捏扁,磨平棱角,本宮才算瞎了眼。」我嗤笑一聲,拂袖離去,「世上一切苦難,都來源于自身能力不足,」
「他急著呢。」
我慢悠悠地坐上步輦,放下簾子,擺駕回了鳳儀宮。
剛下步輦,遠遠地我就瞧見盛沅在宮門口左顧右盼。
他身后的太監總管葉公公苦口婆心地勸:「您快進去吧,外面熱,仔細中暑。」
「哎喲,公主,您可算回來了,」葉公公眼尖地看見我,連忙道,「殿下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奴才怎麼說他都不聽。」
我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這點事都勸不動,狗奴才,要你何用?」
葉公公笑著的臉僵了一瞬,訕訕請罪。
我懶得理會這老貨的做戲,盛沅卻悶悶地開口了。
他汗水濕透了衣襟,不似作假,表情委屈極了,「可是我哪里惹了阿姐?阿姐近來都不曾見我。」
我示意春桃拿出帕子給他擦擦。
我笑意吟吟道:「怎會?阿弟進來吧,前些日身子不爽利,怕過了病氣給你。」
春桃同樣笑著替盛沅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咱們殿下惦記著太子呢,病剛好就要去瞧太子,豈料太子和殿下心有靈犀,這不正好嗎?奴婢剛做了杏仁酪消暑,現下正在井水里冰著,太子殿下快進來罷。
」
我抬腳進了鳳儀宮,春桃便不著痕跡擠開葉公公,親自扶著盛沅,替他打扇。
同我之前對盛沅的態度并沒有什麼分別。
「怎麼不見檀香姐姐?」
剛落座扇了會冰,涼快一會兒,盛沅就忍不住開口問詢。
春桃端了兩碗杏仁酪上來,俯身告退。
我舀了一口,勾唇笑道:「瞧這臉紅得,是熱的還是羞的?」
盛沅訥訥的,滿臉緋紅,「阿姐就知道打趣我。」
他神態是如此自然,無論是少年悸動的羞于啟齒,還是對姐姐依賴的欲說還休,都渾然天成。
我不著痕跡地打量他許久,發現前世栽在這里,不枉我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檀香年歲與我相仿,曾經我將她視作心腹。盛沅對她心動,我也不遮著攔著。
我只是想不到,他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會演。
我認下了這燈下黑,「行了,不打趣你,她前些日子替本宮辦事,才回來。倒是你,算算年紀,你也是時候該有個通房了。」
盛沅今年也要十五歲了,也該是有通房的年紀了。
「母后仙逝得早,阿姐便替你打算了,檀香,」
簾子應聲被撩起,穿金戴玉的女子面色紅潤,怯生生地望了一眼。
我勾唇道:「阿姐本就準備將人給你送去呢,不曾想,你先來了。」
盛沅手中的勺子一頓,瓷勺磕在碗沿上,清脆突兀。
他面色不變,只是低垂下眼,聲音帶喜,「多謝阿姐。」
我舀了一勺杏仁酪,甜膩的果脯粘上齒側,我伸舌頭舔了舔腮幫子,從喉嚨里溢出一聲真心實意的笑,「若喜歡,阿姐擇日再給你挑幾個。」
盛沅抬頭,略帶羞赧,「阿姐,檀香姐姐便夠了。
」
我但笑不語,打了個岔子,便將這話一帶而過。
盛沅帶著檀香離開鳳儀宮的時候,檀香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拈起盤子里一粒果脯,放在指尖把玩,權當沒看見。
等人走遠了,春桃關好門,晾好的梅子干骨碌碌滾到了塵土里。
我手還維持著拋東西出去的姿勢,「這梅子不入口,擇日給檀香的家人送去吧,想來他們才吃得慣。」
「是,殿下,」春桃頷首,猶豫半晌繼續道,「暗一扣下檀香家人前,發現之前暗中拿捏檀香家人的,是陳家人。」
我不緊不慢擦了擦指尖,「難怪,檀香也算個孝順的。」
春桃眼底掠過殺意,「檀香也便罷了。陳家與殿下都是骨血相連,他們怎可如此辜負您?」
我噙著冷笑。
「若不是呢?」
10
一晃一年過去,除卻陸執屢立戰功的信箋,倒是沒其他值得一提的。
自將檀香塞到盛沅身邊后,我許久沒有動手,依舊維持著表面的言笑晏晏。
如今天下六分,我重生之前便已將盛沅推上了云川國太子之位,現下再突然動盛沅,只會讓我自己傷筋動骨。
欠我的,我早晚會討回來,無非時間短長罷了。
我還是那個疼愛弟弟的昭陽公主,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我會不著痕跡地抽身出來,不沾一點腥臊。
眼見要到了我十八歲生辰,我坐在湖心亭中,悠悠地看著白鷺鳧水,端著一盞雪松茶,甚是閑適。
湖心亭對面便是一座荒蕪的宮殿。
我極目遠眺,神色晦暗。
日前我去過那宮殿,頹敗得很,看不出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只有床榻的墻上,凌亂地刻著幾個字。
意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