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瞇著眼睛打量陸執。
依稀倒是能看出些成年后的影子。
清瘦的少年還未長開,線條還不如成年后流暢,只是脊梁骨依舊挺直。
桃花眼梢天生帶紅,點漆一樣的瞳仁直勾勾地看著我,緊抿的唇因為過于用力,殷紅如血。左臉上擦破了些皮,滲著鮮艷,襯著眼角一顆紅痣,徒添媚色。
雌雄莫辨,貌若好女。
難怪讓那渾不懔的齊璆一眼看上。
我慢悠悠地開口:「本宮不缺男寵。」
陸執一直梗著的脖子幾不可察地松動一瞬。
我氣定神閑地招呼他過來:「來。」
陸執猶豫了半晌,還是走上前來。
我去拉他手腕的時候,他明顯不適,像是極其抵觸肢體接觸,卻又生生忍住,看著渾身不自在。
我一寸寸展開他攥緊的拳頭,好不容易粘在一起的血痂又崩裂開。
鮮紅的血洇上了我的袖擺,陸執下意識要抽回手。
我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別動。」
陸執僵硬地懸著手腕。
九千歲何時這般手足無措、坐立難安過?
我忍不住嗤笑道:「狼崽子。」
小時候是狼崽子,長大了是狼犢子。
嘖。
我隨手拿起出宮之前放在榻邊茶幾上的帕子,按在他的傷口上,微笑著問:「疼嗎?」
陸執小臉煞白,終于開了第一句口:「不疼。」
這性子倒是一直如此。
我暗罵了一句狗脾氣,手上力度又加重幾分,「不知道疼?」
陸執不說話了,只是咬著牙,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將繡帕打了個結實的結,包好了他的傷口。
「知道疼,下次就別割自己。」我放開他的手,擰著眉心搓了搓指尖沾上的血跡,「叫什麼名字?」
陸執盯著我指尖和袖子上的血,后退了幾步,低下了頭,「陸執。」
「為什麼在紅袖樓?」
「我阿娘是紅袖樓的,我自小就在紅袖樓。我七歲那年她死了,我就只能待在那兒打雜,除了打雜我也不會別的。」
陸執抬起頭與我對視,面無表情,口吻麻木。
「這樣的事很多嗎?」
我瞧到了他的小動作,其實他的指尖一直在不停勾著帕子打的結,看起來十分無措。
原是從這麼小的時候,就有了這個習慣。
前世的九千歲,嗔瘋笑怒,狂放陰狠,唯有床笫私下之時,會有意無意地勾著我的發梢玩。
「多。」
陸執頓了頓,意識到我在看他的指尖,頓時捏緊了拳頭,又恢復了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姿態。
我嗯了一聲。
原來他身上那些傷都是這麼來的。
九千歲不喜人伺候近身沐浴,連睡覺時都穿著錦衣紅袍,只有我見過他的身子。
冷白,細膩,如上好的羊脂玉,卻夾著一道道傷痕。
有鞭痕,有燙痕,還有刀痕。
陸執道:「帕子我會洗干凈還給你。」
我挑眉,看向他,「本宮乃云川公主,你該喚本宮殿下。」
真稀罕。
還能從陸執嘴里聽到「我」這個自稱。
這人心情好了便自稱臣,哪里不爽了就陰陽怪氣地稱自己咱家,總之不是個暢快性子。
我失笑,我反倒成了最了解他性子的人。
「殿下。」
陸執眼神閃爍不定,就是不看我,手指尖又無意識地勾起了帕子結。
我往后一倚,「既喚了本宮殿下,此后就跟在本宮身邊罷。瞧你倒不像是個做不成事的,先去本宮的暗衛那學個一年半載,本宮再給你安排差事。
」
陸執詫異地看向我,難得繃不住神色,「可我是娼妓之子……」
他桃花眸水光寒涼,盯著我被血洇濕的袖子和指尖。
沒由來的,我知道陸執是什麼意思。
我是娼妓之子,我的血臟。
我垂下眸子,撐著額頭,復又抬眼看他,「本宮從不養廢物,也不做無利起早之事。黑貓白貓,抓得住耗子的,就是好貓。」
陸執定定地看著我,咬緊的牙關一點點松開。
他握緊掌心,任由層層鮮血沾透帕子,順著指尖淌下,「殿下今日之恩,我不會忘。」
我擺手,示意他自去。
陸執一瘸一拐地出了正殿,我恍惚意識到他方才可能早就被齊璆差人打了一頓。
半句疼都沒喊。
我揉著額角,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我尋陸執,到底是出于養一條聰明狼崽子的利,還是……
舍不下他了。
5
「阿姐,他不會放過我的。」
「阿姐,你死了,他會不會很傷心啊?阿姐,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你替我,探探路罷?」
身著九爪龍紋袞袍的少年盯著我,臉上是天真無邪,眼神卻惡毒得讓人膽寒。
……
我再次從夢中驚醒。
動靜不大,卻還是被門口守夜的人察覺到了。
陸執推開殿門,執著燭火,一身清霜。
他步履匆匆,撩開帷帳,恰好見我坐起身來,身上只有單薄的寢衣。
陸執的手頓住,過了幾秒才慌忙收回,眼睛和手腳都在亂飄。
他跪在地上,借著燭火,我瞧見他白玉一樣的耳垂,泛上了可疑的紅色。
我哼笑一聲,并不在意他的無禮僭越。
我自顧自地掀了被子,腿一抬一擺,換了個姿勢,不著羅襪的腳就搭在了地上。
「殿下,地上涼。」陸執本是低著頭,又不敢看,只能抬起頭,聲音小得可憐。
我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不甚在意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