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湘抬起頭,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怎會不相識?那日我在宮中放紙鳶,紙鳶掉進了韞玉哥哥的硯臺里,弄臟了他的畫。我怕他怪罪我,就將你推在前面幫我頂罪,韞玉哥哥一見是你,果然沒有發作。」
「你當時或許沒有留心,可我個子矮,韞玉哥哥那張畫剛好在我眼前,畫中人一身鵝黃衣衫,笑得沒心沒肺,分明是你。」
我又一次被震驚了。
回想起來,那日我正在草叢看蛐蛐打架,突然被梨湘不由分說推到一人跟前,依稀像是那位被我日行一善折磨了三回,后來一見我就跑的小皇子。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又一聲不吭卷著東西逃離了。
我習慣了,便也沒放在心上。
沒曾想,彼時那位一張稚嫩圓臉,身量還沒我高的小皇子,竟然是韞玉?
更沒曾想,王媽媽講的那位韞玉的白月光,竟然是我本人?
「即使那時你不知道,可后來,韞玉哥哥甘愿以身飼蠱救太子,讓你脫離苦海,即使旁人看不懂,你還看不懂嗎?」梨湘反問。
「我以為……我以為他是為了出人頭地,獲得祁王青眼。」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離譜。可這麼離譜的理由,我卻信了,從沒有往旁的方面想。
梨湘沉痛地嘆了一口氣:「他若想出人頭地,只需同別的皇子一樣,安安靜靜等太子死去,便有的是機會去爭太子之位。何必搭上自己的小命,受那錐心剜骨之痛?」
我喉頭哽咽得難受。
世上哪有那麼多幸運?我以為自己走了狗屎運的死里逃生,其實是韞玉早已情根深種,不惜以命換命,冒死相救的結果。
想見韞玉的情緒到達了巔峰,我對梨湘說:「你今日出去,想辦法幫我帶封信給他。」
轉身回屋,寫了一行小字卷起,藏進梨湘的袖口。
【明日酉時,西門接應,思君心切,不見不散。】
我要把自己救出去,見我那吃盡了苦頭的夫君。
14
關我的院里,還關著另一位美人。
我不知她是何身份,只是眼睜睜地見她的屋里每日有不同的人進去,隨即響起她的痛苦屈辱的哀嚎。
我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地在她門口放一些傷藥。
傍晚時,太子來了。
那雙平時似裹著濃墨般好看的眼睛如今盡是陰戾。
他終于不裝了。
「你可知,七弟起兵造反了。這些年他表面避世養病,暗地里卻在韜光養晦,收兵買馬。如今已兵臨城下,與都城守軍對峙。我竟不曾看出,我的七弟,竟有這麼大的野心。」
都城守軍如今皆是是魏國公的人馬。
我手上翻揀著藥材,頭都沒抬:「敢問太子殿下,他反的是誰,是大祁,還是魏國公?他打的是大祁守將,還是你魏家私兵?」
「魏家殊死守衛皇城,與魏家為敵,便是反了大祁。」
「那可不一定,守衛和把持,還是有區別的。」
「那你可知,他是為什麼而反?」太子俯下身,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我抬起頭,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太子不會是想說為了我吧?我可沒那麼大本事。世人皆知,七皇子為人最是良善,為社稷死而后已。他若起兵,必是為鏟除奸佞,匡扶社稷。」
太子抬手捏過我的臉,眼中盡是怨毒:「你明知道他是為的什麼。你可以死在外面,也可以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茍且偷生地活著,可你為什麼,要勾引別的皇子,再回皇宮?」
是啊,我是死是活,他們本不在意。
他們在意的是,我是被昭告過天下,要嫁給大祁未來國君的人。
「殿下,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七殿下若真反了,你身上的蠱要怎麼辦呢?這些年,可全靠他每月一碗血替你壓制蠱蟲。」
太子嘴角浮起一絲陰測測的笑。
「你當真以為,這蠱蟲能困我一世?」
「南疆有件寶貝,名叫玉蟲。以它為引,可解萬蠱。」太子仰起頭,看向那間關著美人的屋子,「那玉蟲,就在她身上。」
「可殿下還關著她。說明這東西,未必有殿下說的那麼好拿。」
太子冷笑:「沒錯,我是還沒拿到。我倒要看看,她還能撐多久。」
我抬起頭認真看了看太子的臉,噗地也笑了:「我也想看看,殿下還能撐多久。」
太子臉色微變,不等他反應過來,已歪倒在桌上。
都說過了,如今我用藥用毒已十分精湛,就是不信我。
菜了太久,敵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手腳麻利地剝下他的衣服,拿出早已備好的易容面具。
這些偽裝能讓我有五分像他,借著酉時灰暗的天色,可成七分。
這七分,足夠我蒙混到皇宮西門了。
韞玉他會如約去接應我吧?
我剛要換衣,卻瞥見一人站在門口。
衣衫不整,滿臉血污,是那被關著的美人。
她就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聲音冷如碎玉:
「放我走,他要的東西,我給你。」
南疆玉蟲,可解萬蠱,包括蠱王。
可沒人知道,它既不是玉,也不是蟲,而是美人的一截手指。
「我被選為蟲侍的那天,便斷了這截小指,玉蟲代替了這截手指,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美人平靜地用匕首剝下那截玉蟲交給我,包扎好自己的斷指,臉上似乎再也不會起什麼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