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記得他說過,各人自有各自的命數,爹爹若泉下有知,只會囑咐我好好活著,不必延續他的犧牲。」
「退一步說,就算太子治不好,怎麼就上升到大祁國運了?除了太子,大祁還有二十個皇子,二皇子擅下棋,運籌帷幄不在話下;三皇子博古通今,一手文章人人稱絕;最不濟還有九皇子,天生一副銅身鐵臂,翻墻打架不曾輸過,有他繼位,何愁拿不下周邊彈丸小國?」
那日,我第一次在魏后眼中看到那樣直白的恨意。
即使是那樣的恨意,都沒讓她的臉難看分毫。
她抬起一只纖纖玉手,滿手的金玉鏨花都在微微顫抖:「給我堵上她的嘴,打斷她一條腿,看她還怎麼逃走。做了太子妃,今后出入自有人抬著,這腿也沒甚用處。」
轉眼見到跪在一旁的小桃,她滿腔的恨意終于找到了宣泄口:「將這賤人拖出去,就地杖斃!讓闔宮的人睜大眼睛看著,看看背叛本宮的下場!」
那夜,重華宮血腥氣四溢,凄喊聲震天。
我拖著斷腿,爬到小桃身邊,想為她擋下那些如雨般落下的刑杖。
小桃卻牢牢抓住我的手:「讓他們快點打,給我個痛快……這輩子雖然跟著你吃香喝辣,總歸是個丫鬟,不甚痛快。我重開一局,說不定換個公主當當……」
小桃死后,我被關進了偏殿,像具被抽了三魂五魄的空皮囊,不吃不喝,生氣全無。
沒有人在意這些,他們草草包扎了我的斷腿,便強行扎破我的手指,將我鮮血淋漓的手塞進養著蠱王的那只罐子。
起初,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家伙在啃我的指尖,十指連心,痛得我冷汗如豆。
五日后,那痛覺漸漸模糊。我睜不開眼睛,只隱約聽見兩個御醫在旁邊嘀嘀咕咕:
「蠱王遲遲不肯認主,是不是因她死氣沉沉,沒有生機?」
「先停一停吧,別真的死了,不好交代。」
「唉,大將軍當年何等威風,有他把守,周邊小國都不敢大聲喘氣。一將身死,卻連自己唯一的骨肉都保不住……」
「噓……小聲些。既知如此,我等更要謹慎活著,護妻兒老小周全,無災無難過完一生也算就罷了。」
他們開始每日灌我湯藥飲食。
不知道過了幾天,突然有一日,屋里沸騰起來。
「成了成了!可憐七皇子救兄心切,主動以身試蠱,竟養成了!今日取了一碗血給太子喝下,太子近一月不曾安枕,今日已安睡下了!」
「太子好了,咱們的小命也算保住了!謝天謝地!」
沸騰過后,屋里逐漸平靜,靜得似只剩下我自己。
是啊,太子得救,我便沒甚用處了,一個沒用的瘸子,便也不必日日守著了。
聽說,飼蠱認主之后,會受到蠱王頻頻反噬。
每每發作,四肢百骸如受釘刑,痛不欲生。
不知道這位七皇子是否像九皇子一樣生得銅身鐵臂,能熬過蠱王反噬的折磨。
入夜,屋內更加安靜。
我聽著墻外的蛐蛐叫聲,自己的喘息聲,隱約似還有旁的人的喘息聲。
強撐著睜開眼,卻見床邊站著一名男子,一身玄衣,臉上一張似笑非笑的白鬼面具。
「公子讓我來帶你走。」男子聲音低沉陰冷。
閻王爺就閻王爺,叫什麼公子……如今連冥界的大佬,都這麼努力打造年輕英俊人設嗎?
這位使者一身黑衣,卻又一張白鬼面,應該稱為黑無常還是白無常?
我渾渾噩噩地想著,卻被這位使者一把撈起扛在肩上,一頭扎進了夜色里。
耳邊風聲呼呼,扛著我,卻不妨礙他飛檐走壁。
閻王爺,不,閻王公子的手下,果然身手不凡。
再醒來時,我已在小云寨,映入眼簾的是爺爺一張蒼老的大長臉,還有一圈弟弟妹妹的圓腦袋。
「醒了醒了!」他們歡呼雀躍,就像以后的很多年里,他們每次救活了松鼠兔子一樣的雀躍。
那天之后,祁王宮丟了位太子妃,小云寨里多了個采藥女桃凝。
祁王宮的一切于我漸漸淡去,腦海中只剩下那個一身玄衣的白鬼面人,不知道是真是夢。
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
13
傍晚,我正翻撿那三百種金貴的草藥,梨湘來了。
她一見我,便一頭扎進了我懷里大哭,滿臉委屈。
「還好我在小云山上安插了探子,你剛被抓走,我就收到了消息,又找宮里的探子打聽了一番,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那日去山上,跟著我的婆子是魏皇后的人,她認出了你。姐姐,你可知道我多想你?」
她的話讓我許久沒回過神。
人比人氣死人。
我像她這般大時,整日無所事事,能想到的最厲害的自保手段就是那狗屁的日行一善。
她看著一副傻白甜相,卻已經滿山頭滿皇宮地安插探子了。
可想我吃那些苦頭也實屬活該。
「梨湘,我問你,你為何在小云山上安插探子,可是心儀你韞玉哥哥?」
「當然不是。我是幫你看住韞玉哥哥的。」
「為我?在山中時你不知我身份,還在宮中時我又與他不相識,怎麼會為我看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