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穹像一把枯枝般坐在原地,看著我利落的動作,卻說不出一句阻止的話,直到我就要踏出宮門,他才出聲,叫了我一聲寒溪。
不知為何,僅僅兩個字而已,竟讓我心底泛起了一絲疼意。
「上神不必相送,寒溪告辭。」我腳步一頓,深吸一口氣后便繼續跨步離開了。
我陡然發覺,那個高高在上的明穹上神,對當年的追月也并非無情。
可他即想要月亮,又想要海棠,無法兩全其美,更哪一頭都割舍不掉。
這世上從沒有搖擺不定還能事事周全的道理。
在我身后,玉華宮的宮門再度閉合,海棠飄不出來,琴聲也再不必傳進去了。
我拿著半玉蓮自九重天躍下,乘風回了道觀。
阿怪正在觀中劈柴,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被他直接摟進了懷里。
「溪溪,你可算回來了,我好想你。」
我被他死死摟住,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忙不迭地拍打他寬厚的脊背:「松……松開……要勒死了……」
阿怪后知后覺地撒開了手,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深吸了幾大口氣后,在他的傻乎乎的笑意中,拉著他進了房。
我讓阿怪坐在床邊,自己則學著重禹的方法煉化了半玉蓮,想要趕緊給阿怪治傷。
阿怪乖乖地看著我,任由我用煉化的光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足足一個多時辰,柔和的光暈退去,阿怪再度出現在我眼前。
那些交錯的傷疤真的都消失了,我又驚又喜,控制著因喜悅而微微顫抖的手去掀阿怪的面具。
我實在想看看,我的阿怪到底長什麼樣子。
面具輕巧地落在了我手中,我看著阿怪,阿怪也看著我。
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可又覺得嗓子干澀,說不出話來。
我咽了一口口水,一不小心沒握住面具。
在面具落地的聲響中,我終于找回了自己嚇得飛到九霄云外的魂魄,驚疑不定地吼道:
「重禹?!」
八.
我設想過無數次阿怪原本的面貌是什麼樣,可我萬萬沒想到,出現在我眼前的會是一張和魔君重禹一模一樣的臉。
我瘋了。
我去捏阿怪的臉,手還沒碰到他,他便露出了極其痛苦的神色,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甚至因為疼痛而直接從床上跌坐在地上,雙手也抱住了自己的頭,整個人都蜷縮在了一起。
我叫了他一聲,他已然連回答我的力氣都沒有了。
于是我抬手去抱他,想要將他扶起來,可我剛碰到他,他體內就涌出一股磅礴霸道的靈力,直接把我彈飛了三丈遠,讓我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撞移位了。
越來越多的靈力從他體內漫出,不到片刻,臥房便被震塌了。
在房梁斷裂的一瞬間,我沖了進去,不管不顧地拉住他,帶著他一齊飛到了院中。
阿怪已經不再彈開我,而是緊閉著雙眼,安靜地躺在我懷中,方才還是烏黑的長發,正在我眼前寸寸變白,只幾息的功夫,就變成了銀發。
我的阿怪連頭發都和我認識的那個重禹一樣了。
我施法用手指點上他的眉心,這些年來他體內古怪的靈力,如今已經匯成了一道平穩壯闊的大河,在他的經脈中緩緩流淌。
「封印,這是封印……」我低聲自言自語,用手輕拍著他的臉,想讓他清醒過來。
可他真的睜開眼時,目光卻變得銳利又肅然。
「阿怪……」對上這樣的目光,我一時有些手腳發涼。
在我的呢喃聲中,他的目光柔和了一瞬,茫然與銳利交織,迷惘地叫了我一聲:
「溪溪?」
「是我,是我。」我攬住阿怪的肩膀,讓他靠在我的懷里。
我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臟因不安而劇烈跳動的聲音,仿佛有什麼事情正在一點點失控,走向未知的險途。
「阿怪,你是想起來什麼了嗎?」我將下巴抵在阿怪的頭頂,輕輕問他。
「重禹,我叫重禹。」
相貌一樣,名字也一樣。
怎麼會這樣。
阿怪的記憶正在回籠,可卻又卡住了。
無論我再多問什麼,他都想不起來,除了名字就只能含含糊糊地說出自己掉下了誅仙臺,若想要再細想下去,他的腦子就又開始發疼了。
如今他體內靈力充裕卻無力支配,我將他挪去了以往我閉關的山洞,雖然記憶還未完全恢復,他的身體卻熟練地就地打坐開始周天運轉。
我一連叫了他好幾次,他也不應聲,已然是入定了。
我本想著像他以前守著我那樣,就坐在山洞門口一直守著他,可我剛守了一天,一記箏音就從我心底響起,傳到了四肢百骸。
是緋玉。
我倏地起身,若非性命相關,緋玉不會以箏音相托。
我扭頭看向洞內沉沉入定的阿怪,片刻就打定主意,留了一封書信放在他身前,告訴他我有急事,處理好了就回來尋他。
我聽著箏音發覺緋玉還在魔界,所以一刻不歇地趕到了魔界,因著料定是出了大事,所以我特意隱匿了身形,避開魔界守衛,悄悄到了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