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頭平視前方,在周圍或陌生或熟悉的目光中沖著天帝行了大禮。
我依稀聽見嘀嘀咕咕討論我是不是追月的私語聲,循聲望去是兩張熟悉的面孔,見我盯了過去,那兩位神仙就頗為尷尬地止了聲。
天帝讓我起身,聲如洪鐘,端的是主君的威儀。
天帝說我是萬年來唯一飛升成功了的女仙。
天帝還說這天宮空置的宮闕我可以隨意挑。
「小仙謝過天帝,但小仙在其他地方住管了,宮闕就不必了,倒是想厚著臉皮向天帝討一個其他的恩典。」
天帝似乎沒想到我這麼直接,靜默了一瞬后便輕笑了一聲,問我想要什麼東西。
「飛升渡劫時小仙被天雷劈得留下了幾道傷,看起來甚是嚇人,所以小仙想要一株半玉蓮醫治舊傷。」
本是討價還價,天帝答應得卻爽快。
天帝說等過幾日半玉蓮開花了,花期的最后一日,就許我摘了它。
可憐那半玉蓮,當初我辛苦澆灌它,如今它都快要被我薅禿了。
等天帝允準了我的請求,我才沉下了心,看向一旁已經盯了我許久的明穹。
多年不見,他仍舊清瘦挺拔,好一幅光風霽月的模樣。
我同他目光交接,又淡然錯開。
既要等半玉蓮開花,我就還需在天宮等上幾天。
我挑了個偏僻清靜的地方住下,閉門謝客,隔絕了外面八卦的目光和各路閑言碎語。
天宮的仙侍又增了許多新人,她們喚我寒溪上仙,都不知道眼前這位剛在天帝面前出了點小風頭的新上仙曾在誅仙臺像一只牲畜般任人宰割。
聽說誅仙臺已經修好了,天帝未曾追究垮塌的原因,可日后怕是再也不能于誅仙臺行刑,只能用來當個擺設了。
還聽說見了我以后,天帝就不會在面見他人,而是開始準備渡自己天道萬劫中的最后一劫了,這麼算下來,我真是趕上了好日子。
只是我明里暗里打探了許久,仙侍們都一口咬定從未聽說過半玉蓮失竊。
等到半玉蓮再度開花時,仍然是觀者如潮。
等到花期的第三天,我想要去摘走半玉蓮,仙侍卻告訴我半玉蓮被明穹上神先帶回去了。
于是我闖了玉華宮。
倒也不能算闖,畢竟連個守衛也沒有,我是大搖大擺走進去的。
那株垂絲海棠又高大了些,也不知明穹怎麼養的,竟是一年四季花開不敗了。
我踏進玉華宮時,明穹就坐在海棠樹下飲茶。
當初他的茶都是我來沏,只笑那時他是對月獨品,如今竟變成在樹下品茶了。
「不知明穹上神將我引至玉華宮有何指教?」
「你傷得重嗎?」他手中正摩挲著茶杯,問的卻是我的傷。
「皮外傷而已,勞上神掛心了。」
帶走半玉蓮,將我引來玉華宮,就是為了親口問一問我的傷勢?
怕是這九重天實在太過孤寂,把這個留守老上神活生生逼瘋了。
明穹收回了目光,示意我坐下,我也懶得客套,一屁股坐到了他對面。
海棠花輕盈飄下,落在我的衣擺上,我伸手去揮,卻聽見明穹說:
「你穿紅衣,確實合適。」
「明穹上神過獎了,誰叫我天生就喜歡這樣張揚的顏色呢。」
我漫不經心地回答,似乎讓明穹噎了一下。
尖銳的沉默彌漫在玉華宮,我捻起桌上的一片花瓣扔在了地上,
「對了,還要多謝明穹上神,替我隱瞞半玉蓮失竊一事。」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能將這件事全藏下來的,就只有玉華宮的主人能做到了。
明穹默然,看來他的確明了當初偷半玉蓮的那個小仙侍就是我。
明穹說,那時他以為我受了傷。
「原來您也知道邀月引天雷想將我趕盡殺絕一事了。」
「她察覺我的玉佩不見了,斷定我將玉佩留給了你,發現你在無名林中后,就暗中引去了天雷。」
一人想殺我,一人又偏偏想容下我,這一對天作之合,何其可笑。
用明穹的話來說,當年我傷了邀月,若是不將我推下誅仙臺以退為進,天上的神仙決計不會放過我。
明穹解釋得越清楚,我就越遏制不住自己的冷笑:
「我當時能否傷她,上神心里不清楚嗎,還是上神不肯細想,生怕發現自己的心上人竟是如此一個工于心計的下作之人。」
「邀月以前,并非如此。」
「她以前如何,干我屁事?」
我只知道她數度想要置我于死地罷了。
明穹放下了茶杯,沒再接話。
我抬眸望向他眼底,轉而從袖中取出那枚留在我身邊許久的玉佩,放在了低矮的木桌上。
玉佩恢復了光華流轉的模樣,在上天宮前,我就已經在其中注入了十足的靈力。
「你在凡間救我一命,我服侍你兩千年,剔仙骨以償還,你推我下誅仙臺,又將貼身玉佩扔下,你騙我欺我,亦替我隱瞞半玉蓮之事,如今我將玉佩原樣奉還,一來一往,你我之間情義已清,他日有緣,我定持刀,再向二位上神討教。
」
玉佩被擱置在明穹的茶杯旁,我從容起身,揮手摘走了不遠處的半玉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