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帶我回天宮,我成了他身旁的侍女,空有仙侍的名號,卻始終是琴妖之身。
他要我棄妖途,我纏著他問他要是我真修出了仙骨,他能否收我為徒。
他應允了,我便當了真。
紅楓林那天,是他第一次喚我月兒,也是他第一次任由我靠近他。
我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兩人,周遭景色變換,一時是地鋪白玉的九重天,一時是風如利刃的誅仙臺,我立在其中,像是眾仙掌中的螻蟻。
終于,在明穹說出那句「月兒,我們回九重天」時,我痛苦地尖叫著奔過去,化氣為刀,一刀劈向了明穹。
本就為幻影的兩個人頃刻消失,只余我一人留在原處。
那聲月兒叫的不是我,他只是在透過我看邀月,他帶我回天宮,也不是為了收我為徒,是為了剔我仙骨。
他任由我抱住他,原來只是因為修出仙骨后我就要被押上剔骨臺,所以他賜了我一分憐憫而已。
若不是那時招魂陣未能重啟,早在千年前我就已然成了一具枯骨,可笑我竟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囿在天宮千年。
我壓抑著心底翻涌而上的滔天恨意,在這一方天地活生生劈出了一道裂縫。
有天光自裂縫中傾瀉,落在了我的手掌上,我看著一線幽光,隨后合上眼,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待我再睜開眼時,緋玉已經不見了,我躺在床榻之上,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四肢百骸的痛楚仍在,我用神識查探原身,發覺琴身已然修補完全。
兜兜轉轉數千年,我依然是一只妖,何其可笑。
我從榻上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門前推開了門,門外是陰沉沉的院子,天上的云也是黯淡的,極目望去,遠處也是枯山一片。
我靠在門框上一時有些茫然,正好有侍女路過,看見我站在門口,侍女比我還要驚訝。
「寒溪姑娘,您醒了啊。」侍女朝我行禮,順帶想要過來扶住我。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敢問姑娘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這兒又是什麼地方?」
「這兒是離宮,是緋玉姑娘帶您來的。」
侍女說緋玉與魔君重禹是至交好友,而我已經昏迷了近三月。
離宮是魔界的地盤,我昏迷之前明明在無名林,緋玉怎麼會突然帶我來魔界。
我的心突然顫了顫,問侍女緋玉現在在哪兒。
侍女的神色有些閃躲,在我的逼問下,她才囁嚅著告訴我緋玉在魔君的殿中。
她雖未言明,我卻直覺緋玉定是出了事。
果不其然,等我抵達重禹寢殿時,一眼就看見了躺在榻上面無血色的緋玉。
緋玉雖然名字取得張揚,性子卻和我恰恰相反,平日里她就愛穿些素白的衣衫,如今衣衫襯著臉色,使得她像一張白紙般孱弱。
緋玉的身旁坐了個銀發如瀑的男子,一雙眼睛像是漆黑的墨,侍女向他行禮,稱他為魔君。
見我進去,他便示意我再湊近些。
我行至榻前,半跪下去,握住了緋玉略顯冰涼的手。
緋玉呼吸平穩,卻始終緊閉著雙眼。
「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望著緋玉的臉,輕聲問一旁的重禹。
重禹沉默著掀起了緋玉的衣袖,緋玉原本白凈的胳膊上,不知何時攀上了烈火燒灼的疤痕。
「是天雷。」
「天雷?」
「緋玉替你重塑琴身那日,天上突降驚雷,劈毀了無名林中的白松和桐木,緋玉為了帶你離開扛下了兩道天雷,最后逃來了魔界。
」
看見疤痕的那一瞬間,我心底就已經有了猜測,聽見重禹的敘述證實了我的猜測,我近乎被怒意侵占了所有心智。
天雷是渡劫時才會出現的東西,如今天雷無端劈向白松和桐木,和九重天的那些人,脫不了干系。
邀月剛剛招魂重生,最有可能引來天雷的就只有她了。
「她現在怎麼樣了?」我按壓下怒意,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傷不算太重,性命無虞,但想要她醒過來,修復天雷留下的傷……」重禹聲音沉郁,聽起來有些疲累:「還需一株半玉蓮。」
天雷是天道所降的劫,想要徹底治好緋玉的傷,唯有九重天上的半玉蓮可以做到。
半玉蓮三十年開一次花,一株并蒂,花盛開時方成靈藥。
每隔三十年半玉蓮盛放時就會挪至天宮外供以觀賞,只可惜不出三日半玉蓮就會枯萎,轉而化為一縷白煙。
重禹說好在如今半玉蓮就快要開花了,但想要在半玉蓮盛放時當著這麼多神仙的面拿走它,帶回來醫治緋玉,才是真正的難事。
「那就在它剛開花時就偷走它。」我冷靜下來,將緋玉的手放回了被子中,在重禹審視的目光中,我繼續說道:「我知道半玉蓮平日放在哪兒。」
這半玉蓮,就種在明穹的玉華宮溫泉池水中,平日它都要靠著玉華宮的溫泉水滋養,一旦離開溫泉水,就再也無法開放。
我在明穹身邊當仙侍時,就曾打理過半玉蓮的蓮池,雖然戒備甚嚴,但我對玉華宮實在太過熟悉,哪怕是閉著眼,我也能找到半玉蓮的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