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熟食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我學著周大年做生意的樣子,大著嗓門和顧客打交道,給老顧客添頭,兇巴巴地吼想占便宜的人。
一天下來,賣完最后一碗熟食,我便坐在油燈下數錢,將錢裝進周大年以前用來裝錢的小袋子里。
我像周大年一樣,每日放兩文錢在周景翊的枕頭下。
周景翊從來不動我放的錢,枕頭下的銅板越來越多。
大約過了十日的樣子,我娘又來了。
她同我說:「辰郎被判了秋后處斬,可有人給府尹大人遞了請愿書,于是府尹大人改了主意,五日后便要行刑。我管不了她了,小枝,咱們為自己打算打算吧。」
「你想怎麼打算?」我問她。
她道:「我想好了,你還這麼年輕,不能死守在周家。女人沒有男人是不行的,周屠夫既然死了,你就回家來。你現在長得也好看了,娘幫你找個人家,你嫁過去做正妻,娘也跟著你沾沾光。」
「我不會改嫁的。」我說,「你們已經將我賣給了周大年,我就是周家的人。」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蘇清婉恨鐵不成鋼道,「你爹害死了周大年,周景翊恨死你了,你留在周家能有什麼好日子?」
我開口趕她:「你走不走,不走我叫徐大娘了。」
蘇清婉被我氣得咬牙切齒地走了。
我覺得有些不對,扭頭往身后看,就看到周景翊站在不遠處,我和蘇清婉的對話,他應當是全聽到了。
「對不起。」我垂下頭,輕聲道。
他沒有說話,轉身回了后院。
五日后,周景翊出了一趟門。
他沒說,但我知道,他去縣城看杜辰被砍頭了。
我不知道他心里會不會覺得暢快一些,但我希望他能暢快一些。
他這段時間瘦了很多,本來合身的衣裳,現在看著有些空蕩蕩的了。
從縣城回來后,周景翊精神好了一些,他將書箱翻了出來,開始在后院里念書。
書聲瑯瑯,我在前面鋪子做買賣時,心里提著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人這一生,不管遇到什麼,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又過了兩日,有一個中年女人來鋪子前,她說是來送口信的。
她說蘇清婉病了,人快不行了,想要見見我。
她畢竟是我娘,生了我,如今杜辰已經死了,她孤苦無依,我理該去看看她。
她若是能活,我幫她想想日子要怎麼接著往下過,她若是活不了了,我幫她收尸。
于是,將鋪子暫時托給徐大娘后,我就去藥房抓了些補身子的藥,朝小團村走去。
小團村不算遠,我腳力也快,一個多時辰就到了。
看著那熟悉的房子,我心中感慨良多。
然而推開門走進去,我才發現,屋子里,并不只有蘇清婉一人。
蘇清婉是瘦了很多,可站在那里,一點都不像是病得不行了。
我意識到不對,轉身便跑。
可她身邊的人動作更快,哐當一下把門關上,將我攔了下來。
蘇清婉恨恨地看著我,惡毒道:「都是你這個孽種,不肯出錢救辰郎,才害死了辰郎。是你毀了我的家,那我也要毀了你。」
「他們是我以前在荊州城的故人,今日,你就跟他們一起去了吧。」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她,質問道:「我難道不是你的女兒嗎?」
「女兒又怎樣,胳膊肘向外拐,為了一個男人看著自己爹去死,你應該墮入無間地獄才是。
」蘇清婉咬牙切齒,她對那一男一女說道,「她這張臉,你們帶回去,絕對不虧。若是不聽話,就狠狠地打,給她灌藥,讓她變成最下等的娼女。你們放心,她消失了,不會有人追究的。周家那小子,恨不得她死。」
我怎麼也想不到,我親娘,會因為一個爛了的男人,恨我恨到這個地步。
12
我不是他們的對手,很快,我就被捆綁著塞上了一輛馬車。
蘇清婉冷眼旁觀,讓我想起了去年我被塞上劉家的花轎時的樣子。
我咒罵她,用我這一生知道的最惡毒的話咒罵她。
可惜我的嘴被堵著,只能發出嗚嗚聲。
馬車離開小團村,進了七寶鎮。
風吹過車窗簾子,我看到徐大娘正在給人盛熟食。
我拼命去撞車廂,想要引起她注意。
但坐在我旁邊的女人十分警惕,很快就將我按住了。
我絕望地聽著車輪軋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就這樣離開了七寶鎮。
我若就此消失,周景翊會找我嗎?
大約不會吧。
他看到我,就會想起他爹的死,看不到我,他心情應該會好一些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昏昏沉沉暈了過去。
再醒來,天已經黑了。
馬車跑得很顛簸,男人和女人嘴里都不干不凈地罵著。
「媽的,不是說沒人追究嗎?怎麼有官兵追來了?」
「今天不會折在這里吧!」
「顧不得那麼多了,把她丟下去,跑路要緊。」
然后我就被推下了馬車。
下面是石子路,我這一摔,摔得七葷八素,全身都疼。
然后,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枝!」
是周景翊!
是他帶著人來追我了。
他將我扶起來給我松綁,我看著他擔憂的模樣,劫后余生,忍不住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