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身體也很麻煩。
他親昵地靠近,微涼的薄唇輕觸著我額角:「以后別喝藥了,奉安和容兒長大了,你身體也養得差不多了,我們可以再生一個。」
我推拒的手腕被他握緊。
不待他更進一步,我撐著身子坐起來。
黑暗里我拉開距離,與他靜默而對。
「你聽不懂嗎?」
「什麼?」
「不想喝藥,意思是不想和你親熱。」
謝聞珽性格冷傲,我以為他會就此打住。
沒料到他會摸索著靠近。
一時不察,被他抓住胳膊。
他耐心哄問:「可是我招惹你生氣了?」
察覺到他靠近的氣息。
我呼吸一窒:「沒有,沒有不高興……」
想說的話還未出口。
大概是我抗拒的次數太多了。
他逐漸不耐煩,語氣忽而加重:「那你為什麼哭?」
我怔住:「什麼?」
他冷淡的言語,剖開我曾經的傷痛。
「五年前,孩子沒了,你哭得很傷心。」
原來他知道我哭得很傷心啊?
我喉嚨仿佛堵住,緩和良久才敷衍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時太疼了,我不敢也不想要孩子了。」
過去太久,我以為忘得差不多了。
想起來竟還是會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原本這世上我能有個親近的親人。
可它還未出生,便因我的疏忽大意消失了。
一直以來,我怪過五歲的謝奉安,但更加無法原諒的是我自己。
他是小孩不懂事,我一個大人竟沒有注意過自己的情況。
明明說要珍惜自己的身體。
口口聲聲說這是阿兄拿命換來命!
可我始終沒有好好呵護自己,反而任由他人磋磨,總是忘記以自己為先。
謝聞珽聽到我錯亂的話,試圖過來抱抱我:「以前沒有準備,但現在我們會很小心。
」
一聽到這話,我情緒激烈起伏。
憑什麼他說生就生。
仿佛過去的事,不曾留下丁點痕跡。
我胡亂地揮著手,抗拒他接近:「你別過來!」
黑暗中,一巴掌揮在他的臉上。
一時間,我和他都呆住了。
他終究是耐心耗盡:「你根本沒想過為我生兒育女,對嗎?」
極盡克制,還是能聽出他發緊的語氣里,藏著隱怒。
我緊繃的心緒驟然一松,張了張嘴,近乎顫抖道:「對,我……我們和離吧!」
06
藏在心里演練過無數次的話。
一點一點地傾瀉而出。
黑暗里,謝聞珽許久沒有回應。
他的呼吸聲似乎都消失了。
等待的過程格外漫長。
我的心跳如擂鼓般震動起來。
「你們王家姐妹,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謝聞珽語聲沙啞地質問。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和離絕無可能,你多年無所出,休書倒是可以給你一封!」
撂下話,他窸窸窣窣下了床,拎起衣衫頭也不回出去。
門扇推拉間,摔得哐當作響。
風聲嗚嗚地穿過走道,拂過懸掛在廊檐的銅鈴。
零落的響動,撞擊著我的心。
閉上陣陣發黑的眼,咽下蔓延而出的酸苦。
我像個從里面開始潰爛的果子。
一夜過去,竟病得起不來床。
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已經天光大亮。
一束暖光透過欞格,斜斜地定在半空。
一粒粒細小的塵埃在不斷翻涌。
光芒高高在上,永遠安定。
我試圖告知一切,但他并不在意。
多說無益……
我喚來丫鬟伺候,穿衣時下定決心,明日就去接回娘和阿兄的牌位,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了,我的身體可能等不了太久。
我問:「碧桃回來了嗎?」
侍女搖頭:「還未回來。」
我只能另外派人回去找王老夫人。
只求她能看在我為她照顧外孫的份上。
干脆一些,把我娘和阿兄的牌位給我。
早膳還未用,榮安堂的孫嬤嬤就過來了。
她語帶責怪:「夫人今日怎麼起得這麼遲,老夫人就喜歡夫人泡得一手好茶,等了許久呢!」
我端著苦澀的湯藥,好半晌沒言語:「府上的泡茶的丫鬟若是不行,那就發賣了,我是國公府世子的續弦,不是負責茶水的丫鬟。」
老夫人派孫嬤嬤過來,說些別扭的話,不過是表示不在意昨日我的不配合。
我不是聽不懂,可看著深褐色臭不可聞的湯藥,感受著腐朽的病體,我突然提不起力氣附和。
以前,討好老夫人,不過是想要日子能舒坦點。
現在我只想休息,我好累!
孫嬤嬤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干笑地勸導:「哎這,夫人辛辛苦苦這麼久,怎麼就突然這樣……您馬上就要熬出頭了,咋還鬧起別扭了呢?」
07
她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
「老夫人脾性直了一輩子,并不是壞心眼之人。」
「丫鬟的手藝不是不行,只是擔心辦壞事,泡好茶過于小心翼翼,老夫人嫌她們不夠大方。」
「她一向挑嘴,難得喜歡夫人您泡出的茶湯。」
「再則老夫人也是給夫人機會,她鮮少會主動求和,可見是真的很喜歡夫人您呀!」
往日里這樣的話我聽過無數次。
一直以來我都安靜地聽完。
甚至覺得孫嬤嬤確實在我和老夫人中間起到緩和作用。
大概是不在意了,反而能注意到往日注意不到的細節,她每說一句話都帶著理所當然的指令。
看似勸慰,可話里話外似乎都在讓我不要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