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珽的安撫:「母親無須憂心。」
走遠了,還能聽到兩個孩子討巧賣乖的聲音。
沒有我礙眼,想必他們能更自在。
回到菩提院。
我站在門口,抬頭望著老夫人賜予的牌匾。
不免想起,她在我小產后,特意搬來這個匾額掛上。
孫嬤嬤冷著臉規勸我少作妖,多念經祈福。
說我沒有福分,才會折損孩子。
話里話外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仿佛他們先一步說了,就怨不到她的寶貝孫子頭上去。
仿佛,我是故意折損肚子里的孩子,借此恐嚇謝奉安。
我沒頭沒尾地問碧桃:「我看起來很像壞人嗎?」
為什麼他們會以這麼惡毒的想法揣度我?
她看我的眼神略復雜,語氣很輕很溫柔:「不是,夫人你人很好,你悉心照料先夫人的兩個孩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早已知道當初都是誤會。」
我舉步進屋,語聲悵然地飄散在空氣里:「可是,好人沒好報!」
碧桃是嫡母安排在我身邊的侍女,生怕我會對嫡姐的一雙兒女做出什麼不妥的事,與嫡姐留給孩子的張嬤嬤一起盯著我。
「你明日去那兩個孩子身邊照顧吧!順便回王家跟夫人提一句,請她履行玉娘和我的約定。」
既然快死了,身邊的人也該做好安排。
碧桃是唯一知道我得胃疾的人。
「夫人,大夫沒說治不好……」
我聽著她低聲啜泣,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只是困惑:要死的是我,她哭什麼?
04
我挺想告訴她:沒什麼好難過的,能見到我娘親和阿兄,我心里其實是快活的。
我的生母是我父親的遠房表妹。
兩家早有婚約,只等我父親高中歸來。
沒想到他會悔婚另娶。
據說是現如今的夫人曾救過他的命。
他得為失去名聲的女子負責。
于是只能負了我的生母。
奈何他的悔婚害我生母嫁不出去。
不得已,他便回鄉納我生母為妾。
可這彌天大謊,終究有撕破的一天。
娘帶我和哥哥一起投河了。
洶涌的河流灌入口中,我喝了很多的河水,胃里很脹很脹。
娘說:「我找不到回家的路,順著河流我們就能回到家里了。」
以前我不懂她要回到哪里去。
直至遭嫡姐算計,嫁入謝家。
我有許多時間去想過去的事。
方才明白,娘不過是幡然醒悟。
什麼報恩,什麼納妾,不過都是我父親的私心罷了。
他舍不得曾經的年少情深,又貪圖榮華富貴。
故而以高門小姐的救命之恩,來為悔婚行為洗白,再用憐惜表妹嫁不出去的理由,納表妹為妾。
幼時,娘會在我贊她吃食做得好吃時,失神地喃喃自語:「以前我也是百家求的好姑娘……」
所以好姑娘怎麼會嫁不出去呢?
無非是有人暗示,才會無人敢娶她。
知道得越多,她越是痛苦。
尤其是父親的正室生下嫡次子,開始覺得我阿兄這個庶長子礙眼,連帶父親對阿兄挑三揀四,阿兄時常被訓得抬不起頭。
娘極為愧疚,她走神的時候越來越多。
總一個人自言自語,自我厭棄。
「要不是我給人做妾,我的兒女本不用低聲下氣,受嫡母磋磨且不說,還無法得到親生父親的疼愛。」
她痛恨一步錯步步錯的人生。
開始頻頻與父親吵架。
父親氣急時痛罵:「要不是我,你只會嫁給粗魯的屠戶,生下兒女如何能穿金戴銀?有福氣也不會享,你這人真是福薄!」
娘說不過他,只能無聲地哭。
在他走后,她才敢小聲說:「我寧可成屠戶妻,也不做薄情郎的妾。」
一語成讖,她真的成了福薄之人。
05
娘牽著我和哥哥出門那會,正好和嫡姐擦肩而過,若不是她覺得不大對勁,喊人過來查看,我怕是早就死了。
除了嫡姐喊人及時。
還有阿兄的支撐,我才能活下來。
可大難不死,留給我的從來不是后福。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是你害死了謹言!」
父親得知是年幼的阿兄苦苦撐著我,對得救的我痛恨不已,認為是我害死他的長子。
我這條命很下賤。
沒人覺得我該活。
我的這條命很珍貴。
阿兄認為我值得活下去。
「阿兄,對不住!」
我靠在枕邊無聲垂淚:「我搞砸了……」
嫡姐曾許諾,待她兒女可以獨當一面。
我就能帶母親和兄長回到家鄉。
一家人落葉歸根。
去看娘說的野花,清澈見底的溪流。
去搭建阿兄與我暢想的木屋。
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察覺身后一暖,有人摸索著攬我入懷。
謝聞珽回來了!
兩年前,一次他蓄謀已久的醉酒,便再也不睡在他自己的房間。
這還是我為了調養兩個孩子的身體,時常看醫書得知,男人醉過頭是無法成事的。
大概是發熱了,我手腳有點暖不起來,任由著縮進他懷里,才暖和一些。
他習慣性地在我后頸輕撫:「你今日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夜里談話是他的習慣。
輕撫后頸是調情的暗示。
我沉默少頃:「我不想大半夜起來喝藥。」
避子湯盡快喝效果比較好。
天氣還很涼,我不想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