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笑起來,湊近我耳畔:「其實你也是個可憐人,這麼久都不知道,與你情深義重的太子哥哥,就是當年澆滅狼煙臺烽火的人。怎麼樣,很驚訝吧?」
「涼州受襲,朝廷早就知道。派祈修卓去接你,就是為了粉飾太平,分散你父親的注意力。」
她笑嘻嘻地將這些殘忍的真相一股腦砸到我頭上。
迫不及待想看我的反應。
觸及我沉寂的目光,她嘴角的笑意淡下來。
「你早知道?」
「對啊,」我抬眸,輕笑著看她,「他是我涼州的仇人,而你,是我的甕中之鱉。」
下一秒,一支青羽箭矢擦過她臉頰,釘在車壁上。
馬兒揚蹄嘶鳴,被生生截停。
楚靜棠沒穩住,從馬車上滾落下來。
她疼得咿呀叫喚,跋扈的氣焰一下子低下來。
一雙手穩穩將我從車簾后抱出。
來人睫羽低垂,滿目疼惜:「阿嫵,你受苦了。」
青禾香氣落了滿襟。
不苦。
我疲憊地依進了他懷里,享受著久違的安心。
15
夜風習習。
我與沈翊清坐在營帳中,隔著燭火相望。
想起染霜閣那夜,他本是來救我走。
誰都沒料到太子對我有如此執念,以至于提前讓皇帝對我起了殺心。
沈翊清讓我先回涼州,他留在京都慢慢謀劃。
可我等不了。
我隱忍了七年,為今之計,只有以身入局。
那夜他答應了,眸中卻有一閃而過的哀傷。
我被祈修卓抱走時,窺見了那最后一抹情緒。
如今,如豆燈火下,那情緒又浮現出來。
我知道他這些日子過得很煎熬。
明明難過得要命,卻還是得按兵不動,任由我與祈修卓日夜相處。
「阿嫵,這些日子, 你對他……」
沈翊清紅著眼尾, 卻沒有把后半句問出來。
「算了。」他自我安慰一般,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我不奢求你真心喜歡我,只要你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挑眉,故作輕松地調戲他:「首輔大人皮相俊美無雙, 我自是愿意多看。」
「真的嗎?」沈翊清的眼眸倏忽亮了, 沉積已久的不安終于消散。
我輕輕吻上他的眼睫。
「沈清翊, 我的夢早就醒了。」
「可我不會棄你而去的。」
清歡愁苦皆要體會,這是他教過我的。
衣衫剝落,少年清越挺拔的身影映在營帳上。
長夜漫漫,那身影數次彎折下來,在愛人耳畔訴盡思念。
涼州寒冷, 不似京都溫暖。
但我的心卻似剛剛解凍, 逐漸復蘇。
原野平曠, 青禾悠悠, 便是歸港。
16
魚餌換了。
楚靜棠順利地落在青岳門手里,成了鉗制楚將軍的籌碼。
祈修卓手下最得力的爪牙,被巧妙拆解,再掀不起一點波瀾。
憑借我帶回來的消息,沈翊清幫助各藩國拔除了朝廷埋下的眼線,十二藩國有八國歸順,愿意一同平復涼州冤案。
群雄逐鹿, 直指京都城。
昱朝的根基早就塌了, 此刻搖搖欲墜,大廈將傾。
……
三月后, 起義軍攻陷了京都。
我勒馬于陣前, 與祈修卓遙遙相望。
這一次,他沒有了初見時的冷傲, 沒有了在暗室時的瘋癲,望向我的目光哀傷又釋然:「阿嫵,你終歸走了這條路。」
「是。」
「其實你從未因我改變過,是嗎?你曾經那般乖順地靠近我, 只是為了有朝一日, 更利落地將我推開。」
我握緊了手中的纓槍:「早在你澆滅狼煙臺那日,我們就注定是永生永世的仇人了。
」
「皇兄, 涼州六月飛雪之時,你在冊封禮上曾允我一愿,還作數嗎?」
祈修卓驟然紅了眼眶。
仿佛心生希冀般,朝前走近一步。
顫聲道:「當然作數,你盡管說。」
我凄然一笑。
「那就請皇兄到了九泉之下,代我向父親問聲安好。告訴他大仇已報,十萬冤魂盡可安息了。」
話落, 廝殺聲起。
腐朽了百年的王朝,轟然倒塌。
涼州的水草依舊豐沛,戰馬依舊壯碩。
這一次,戰士們守的不再是皇權傾軋下的疆土,而是自己的家園。
昱朝滅, 藩國起。
九州十三分,各治其國,長寧百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