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樣,我照著日光瞧了瞧新染的蔻丹:「母后該慶幸我害的不是金尊玉貴的太子哥哥,至于如何禍害旁人,就不勞您費心思了。」
皇后一噎,怒瞪著我說不出話來。
這番論調本是出自她之口,惡聲惡氣地在我耳邊念了七年。
如今真順了她心意,再刻薄貶斥我便是她無理取鬧了。
眼看皇后不說話,太子妃急了。
今日這場戲唱不下去,她如何能痛快。
「不論怎麼說,都改變不了你水性楊花。從前還對太子殿下一往情深的樣子,轉眼就投入沈首輔的懷抱。你可別說你當真愛上了沈大人。」「我確實愛上了沈翊清……」的皮囊。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怒喝打斷:「夠了! 」
太子不知何時立在殿門前,面色陰沉。
望向我的眼神晦暗,隱含著一縷破碎哀傷。
那雙素來淡漠的眼睛,竟也會流露出如此神態嗎?
我怔怔地想著,又一次偏過了臉。
這仿佛刺激到了他,他猩紅著雙眼大步上前,捏住我腕子將我拽離了宮殿。
6
「放開! 」
「我疼……」
「皇兄! 」
我提聲喊了一句,才把他理智喚回來。
冷白修長的十指緩緩松開,卻仍在發顫。
我順著蟒袍往上看,入眼是清瘦的下顎,和蒼白陰鷙的臉色。
哪有從前半分淡漠自持的樣子。
冷沉的眸光攝住我,纖薄的唇一字一句問道:「這些天,你在哪里?」
非要親口問一遍才相信嗎?
這些日子他在朝堂上見不到沈翊清,應當心知肚明才是。
見我不答,他眼中怒火更旺:「你真的跟他廝混了三日?」
「枉靜棠還幫你遮掩,說你早回了宮中,你就如此毫無廉恥之心!」
我笑了笑,楚靜棠巴不得我再不回宮。
她柔弱良善那一套,只有皇兄信得深。
「那又如何?」我甩了甩淡紫色的煙紗。
「我與他就要成親了,皇兄莫不是管得太寬了些。」
我看見他袖側的手一瞬間攥起,青筋狂跳。
卻還是極力維持冷靜。
「不過一個涼州來的乞丐,靠著點運氣變成朝臣,你就真看得上他?」
皇兄言語嘲諷,上位者的威壓沉沉落下。
我卻絲毫不懼。
涼州二字一下刺激到了我,我驟然抬眸。
「看得上,當然看得上。」
想到了什麼,我輕聲呢喃:「我甚至離不開他。」
「不可能。」
「阿嫵,你在說謊。」
「你只是報復我,你和他只是,露水情緣,作不得數……」
祈修卓像紅著眼的困獸,一步步逼向我。
我微微皺眉,后退。
「我會去稟明父皇,你和他的婚約不作數,你只是一時貪玩犯了錯……」
微涼的手掌鉗制住我雙肩,不由分說將我揉進懷里。
我心下驚詫,掙扎了一番。
頸間曖昧刺眼的紅痕便悉數落進他眼里。
強硬的懷抱僵硬了一瞬,便將我錮得更緊。
我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流進脖頸深處,隨即肩膀傳來刺痛。
「阿嫵,你為何如此狠心……」
「你為何不能再等一等,我馬上就能……」
我沒聽清后面說了什麼,思緒早已在驚詫中纏成一團亂麻。
茫然之中,肩膀處的啃噬逐漸變成了輕柔的吮吻,沿著頸線一點點向上。
我如夢初醒推開了他。
「皇兄,你……」
「是,我亦對你心思不純。」
「從前是我口是心非。」
「云嫵,回來,回到皇兄身邊。」
「不然我會發瘋……」
他顫抖又急切地重新將我攏進懷里:「皇兄答應你,不會讓你等太久……」
我苦笑一聲。
他這話說得太遲了。
遲到我們之間唯一稱作孽緣的緣分,也一點點消磨干凈了。
多少個在漆黑宮道苦等他卻被丟下的夜晚,多少次我被皇后訓斥時沉默的態度,多少聲拿「倫理綱常」施壓的諷刺。
皇兄慣會偽裝。
連他去楚府跟楚靜棠提親前,都淡然地替我披上狐裘:「暮春天還冷,你早些回去。孤處理些瑣事罷了,很快回來。」
我在東宮等了一天一夜。
等來了太子去楚府求聘楚將軍千金的消息。
我實在等夠了。
再也不想為一點渺茫的希冀,苦苦等過余生。
這輩子,我再也不想做別人的棄子。
7
燭火搖曳,我又坐進了染霜閣中。
下午的事被楚靜棠撞破,她咬牙切齒,卻不敢責問她的夫君。
她以婚前待嫁為由,將我扣在宮里,不許我回沈府。
這倒合了太子的意,他派了自己的貼身內侍看著我:「阿嫵,乖乖待在這里。其他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我無悲無喜,翻身縮進了被中。
夜里,我做了個夢。
夢里,幼年的我回了涼州封地。
寥寥幾次的親人相見,每一次都彌足珍貴。
母親摸著我的發叮囑:「去了皇宮里,要聽皇后娘娘的話,不能頑皮吵鬧不聽話。」
我緊緊抱住她的脖子,淚水糊了一臉:「可是母親,我不想待在那里,我想回家。」
那座陰沉沉的皇城,充斥著勾心斗角、陰暗泥濘。唯一如光般照耀我的太子哥哥,又對我克制疏遠,若即若離。
我想念涼州的清風麗日,快馬藍天。
想念父母親族圍在身邊的溫馨安寧。
父親背過身紅了眼,他何嘗不想讓我留下。
可是君命所授,他只能交出骨肉至親為質,才能換得一方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