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茶碗,規規矩矩地給裴邵行了個禮。
04
「陛下息怒,臣妾不敢妄擔毒婦之名。臣妾不過依宮規辦事,打殺李公公是因他私自克扣妃嬪用度,至于陛下所說為婉寧姑娘備存炭火,臣妾斗膽一問,難道北詔皇室已經落魄到這種地步了嗎?」
裴邵早就習慣了我在他面前恭順的模樣,一時被我嗆了聲,反應過來后更加怒不可遏:「你不過一個婦人,能懂什麼?南越虎視眈眈,北詔軍隊所耗巨大,眼下國庫空虛,后宮自該縮減開支。」
裴邵言下之意便是我不識大局,三言兩語就將錯歸到了我身上,可前年青雁軍餉拖了許久,最后還是我與父親從中斡旋,拿出了自家銀子才堪堪地補上。
今年他又輕易地舍了一座城,而攻打下一城需北詔百姓兩年的稅金。
如今他倒是想起國庫空虛了。
「敢問內務府可縮減了陛下的用度?」
「朕自是與爾等不同。」
他說得理當氣壯,曉是我已識清他的面目多年,可內心還是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我清了清嗓子又問他:「那可縮減其他妃嬪用度?」
裴邵一噎,臉色有些漲紅,我內心譏笑,他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我,似是在警告我適可而止。
可我偏不如他所愿。
「既如此,李公公此舉便違反了宮規,臣妾既身居后位,就該行肅清宮闈之責,前朝事務繁忙,后宮瑣事便不勞陛下費心了。」
「沈蘭若!你,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廢了你嗎?」
我沒應他的話,而是隨手拾起桌邊茶碗,遞給了他一盞:「陛下,真的敢嗎?」
若是五年前的沈蘭若,裴邵自是敢的。
可現在,他不能亦不敢。
他沒接,我卻已放了手,茶盞碎了,茶水濺了裴邵一身。
我與他在院中僵持了良久,到底是他耐不住冬日的寒涼,離開了坤寧宮。
我用指腹輕輕地摩擦著衣袍上的鳳凰祥紋,緩緩地笑了。
且不說青雁剛為國戰死,前朝已有不滿,加之我父鎮守嶺北匪患猖獗之處,而今他僅剩我一女。
單說誕下嫡長子和入宮多年的賢名,裴邵便不能輕易地廢后。
哪怕他再愛江婉寧。
也不能。
05
裴邵無法在身份上左右我,便想著法子惡心我,但他高估了自己。
他連夜命人將坤寧宮外的牡丹全拔了,換成了桃花,那是他娶我之時,為討我歡心所種,他曾用牡丹贊我國色芳華。
只是他不知我喜的從不是牡丹,而是寒梅,于風雪中傲骨迎霜。
想來那些桃花也是命苦,攤上了裴邵這麼個人,非要在寒冬臘月移栽,又恰是上凍時節,怕是難以存活。
類似之事,他還做過許多,無非是想告知宮人他厭棄我了。
但眾人見識過李公公的下場,他們對我不敢半分怠慢。
裴邵自以為冷落了我,我便會傷心落淚,可殊不知我樂得清閑自在,日日在院中玩弄刀劍。
但卻苦了那些宮妃,原本按北詔規矩皇帝每月至少需宿在皇后宮中三日,如今我不侍寢,這些日子便平攤在了她們身上。
或許此事隔在先朝或他國妃子身上是件高興的事,但裴邵的妃子基本上都或多或少都是因為身上有江婉寧的影子而入宮,她們自始便知曉自己是替身。
她們怎會不膈應同床共枕之人在情動之時心里念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況且皇后的位子我坐得很穩。
為此,不少宮妃老來找我訴苦。
在這期間,裴邵也來看過我,他眼底烏青,他還說若是我服個軟,他可以不計前嫌。
我嚇得忙說:「陛下近來面色不佳,應是縱欲過度,想來是擔心江姑娘入宮后就不能如此放肆,這才……」
我略微停頓,眼神在他身上掃了掃,又接著道:「為保龍體,臣妾還是不摻和此事了。」
裴邵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06
時間一晃,就到了江婉寧入宮的日子。
宮中早早地掛起了紅綢,端的一派喜氣模樣,裴邵命我前去觀禮。
江婉寧給我敬茶時,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盞,她白皙的雙手瞬間起了紅泡。
「皇后!」
裴邵厲聲呵斥了我,可我此時卻顧不得他,因為江婉寧剛趁亂塞給了我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跡我再清楚不過。
我攥緊了拳,指甲狠狠地扣著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陛下,臣妾昨夜著了涼,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
說完,我便扶著檀月起身離開了,我從未覺得回坤寧宮的路這般漫長,回到寢宮,冷汗已經浸濕了我的褻衣。
將宮門落了鎖,我將自己獨自關在屋里,盯著眼前的信一動不動。
青雁的死,我想過很多。
我始終想不明白青雁久經沙場,為何城門卻如此輕易失守?
此前,我心里甚至還有一絲念想,青雁也許還活著,只不過她偷偷地躲起來了,哪怕我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我看著信封上的「阿姊親啟」四個字,淚水模糊了眼眶。
我顫巍巍地打開了信封。
【阿姊,好久不見,甚是想念,近來可好?】熟悉的話語一瞬間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