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對,「家書」。
我坦坦蕩蕩,句句發自肺腑的「家書」。
我:「你看了嗎?」
江望:「尚未,等我回去再……」
我:「你別看了。」
江望:「?」
我又指了指后頭跟著的黑色轎車。
明明一輛車能坐三四人,不知為何,江望卻叫三姨太坐到了后面那輛車里。
他說,開來了這麼多輛車,如若都擠在一輛,豈不浪費?
我是沒想明白浪費在哪里。
我問:「三姨太如何跟來一起救我了?」
「三姨太說,有人假借她的名頭綁了你去,她也有責任。不來救你,她良心難安。還有就是……」
「還有就是?」
「還有就是四姨太當時在她房里,逼她與自己一起讀四書五經。」
我:「……」
我還想再問問陳德生與二姨太的情況,但江望卻不許我再問了。
「你問了這麼多人,就不關心關心我嗎?」
「關心你什麼?」
「關心我,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補償,需不需要你——以身相許。」
江望的臉近在咫尺。
街道上的燈火星星點點,皆落入他眼眸。
我可能是暈車了。
竟覺得頭暈目眩,車窗外的聲音,拂過臉頰的夜風,是一絲也察覺不到了。
這一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個人。
而那個人鄭重允諾我:
「你不愛做陳幺幺,那就不做了。
「從此以后,你就是沈青容。」
24.
江望陪了我一夜。
第二日清晨,他好好地與我告了別,繼續奔赴前線。
我做賊心虛。
江望剛出門,我立刻去昨日存放「家書」的地方銷毀罪證。
找了半天,啥也沒有。
正納悶呢,隔壁的電話「鈴鈴鈴」地響起來了。
聽筒那頭,居然是江望的聲音。
也不知道他在誰家里給我打來的,我還聽見了別人的笑聲。
江望就在這般喧鬧的環境里,鎮定自若地告訴我:
「家書我看了。」
「……」
「寫得很好,為夫很感動。」
「……」
電話另一端的笑聲更大了。
江望絲毫不受影響,繼續叮囑我:
「在家里好好待著,近來不太平,沒事莫要出門,我加派了人手保護你。」
「……」
「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江望。」
「嗯?」
「我想你了。」
笑聲戛然而止。
那人好像還罵了一句什麼。
我聽不清,只聽見他又傳來一聲痛呼。
想來是江望終于忍不下去了。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掛斷了電話,我臉上發燙。
一面深呼吸,一面把手掌貼在臉上降溫。
定了定心神,順手拿起桌上的早報。
報紙上寫,陳德生死了。
被歹人襲擊后送往醫院救治,原本已經救回來了,卻在夜半突發惡疾身亡。
起初,我還道是江望做的手腳。
可當陳南絮拎著個小皮箱站在我家門口時,我才知道,原來是她。
沒了二姨太,這回她進不來。
她像只小兔子一樣,再沒了宴會上的囂張。
可憐巴巴地扒拉著鐵門,「姐姐姐姐」地喊我。
「姐姐,我沒有家了。」
「進來吧,我還活著呢。姐姐家就是你家,說什麼晦氣話。」
門口的軍官依言放人,陳南絮蹦跳著地跟在我身后,嘰嘰喳喳:
「姐姐,我住哪個房間?
「我和你住一間房好不好?就像小時候一樣,打雷了我害怕,你還會拍我的后背安慰我。
「姐姐,我不想嫁給美國人,他年紀大,長得丑,又花心又詭計多端。你不會把我送給他的,對不對?」
我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捂住嘴。
「我不說話了,姐姐,你別趕我走。」
「我不趕你走。」
我沒好氣地說:
「你可知十六年前我為何離家?」
陳南絮低著頭,老老實實地回答:
「知道,因為父親要把你送給日本人。」
「那你又是為何殺了他?」
「因為他對你做出了那樣過分的事情,還想將我也賣給美國人。」
她小聲囁嚅:
「更何況,這些年來,他對我也不好,動輒打罵,在我的飯菜里下毒,叫我沒有力氣逃跑。還將我領去不同的宴會,讓不同的人用齷齪的目光打量我……我就像個商品一樣!」
我摸了摸她的頭:
「好了,都過去了。」
陳南絮在我懷里抬起頭,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所以,我能不能和姐姐住一間房?」
25.
聽聞二姨太投奔了日本人,便再也沒了音訊。
我沒有刻意差人去打聽她的下落。
亂世之中,活著已是不易,并非人人都能有結局。
沒了二姨太,有了陳南絮,我們四人照樣夠湊一桌牌。
雖然陳南絮挺笨的,經常詐胡,但兩位姨太都很喜歡她。
為表親近,四姨太甚至送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洗冤錄集》。
據說,是元刻本,珍貴得很。
陳南絮收到那天,腿都軟了。
她哆哆嗦嗦地捧著書來找我,問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四姨太生氣了,要將她分尸。
我說:
「傻孩子,怎麼會呢,你天天在牌桌上跟個散財童子一樣輸那麼多錢給我們,我們稀罕你還來不及呢。」
陳南絮:「?」
下了牌桌,夜深人靜之時,我就更思念江望。
戰場之上,少有音訊。
除卻一月一次的電報,我更多地就只能在報紙上見到他了。
他每次給我發的電報,也都很簡潔。
一點不似我當初給他的那封家書。
聲情并茂,蕩氣回腸,面面俱到。
現在想來也覺得完美,不會因為當初沒發揮好而睡不著覺。
窗外的老樹禿了頭,衣服也越穿越厚。
冬天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