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一首曲子價值五十文,十一首曲子五百五十文,林行長欠了一年,利息加起來……」
我掰著手指算不明白,剛好旁邊有人遞過來一個算盤,我將算珠打得飛快:
「五塊五。」
還是算不明白。
不管了,多坑一點是一點吧。
我說完,才發覺周圍鴉雀無聲,就連音樂也停了。
方才還咄咄逼人的林小姐,此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
張著嘴,但不敢說話。
我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宴會之上,哪來的算盤?
而方才遞給我算盤的那個人,正站在我身后,抽出藏于我后腰的小巧槍支,一把拍在桌上。
他笑道:
「陳年舊賬,算盤哪有槍子兒算得清楚。」
燈光下,手槍折射出冰冷的光,照得人眼前白茫茫一片。
比我對面林小姐的嘴唇還要白。
13.
江望說要在宴會上幫我算賬,原來是這個意思。
那他要聊起錢,我可就不困了。
他的手指屈起,搭在扳機上,指到一個人,便問:
「你可曾欠過我太太的錢?」
那人戰栗如篩糠,險些把頭給搖斷了,江望才懶洋洋地問我:
「他可曾欠過你的錢?」
我老實答道:
「不曾。」
「那這個呢?」
「這個欠了的,三首曲子,算來應該是……」
「三十條大黃魚,明日送來,少一條都不行。」
江望打斷我的話。
他跟個惡霸似的,逢人便開價,比我還狠。
我好歹是以銀元計,他開口就要金磚。
我掐指一算,今日這宴會是來值了,頓時喜笑顏開。
隔壁二姨太也高興,我方才聽見她在笑:
「太好了,隔幾天打麻將,狠狠宰小五一筆。」
我:「?」
江望一個一個算過去,算到最后一個時,那人不言不語,直愣愣地盯著我失了神。
「幺幺?」
我抬眸,他才活了過來。
幾步沖上前,被江望給攔下了。
「陳先生,這是我的夫人。」
在場姓陳的只有一戶人家,來了倆人。
陳南絮,和她爹。
陳南絮不太聰明,她爹也是。
江望的槍還攥在手上呢,他不管不顧,硬是要往我跟前湊。
「幺幺?是你嗎?幺幺?」
「陳先生,你認錯人了。我叫沈青容。」
我禮貌地告知他。
也不知我哪個字又刺激到了陳南絮,她短促地發出一聲尖叫,險些嚇掉了我半條狗命。
就連江望,也忍不住蹙了蹙眉。
陳南絮指著我的耳朵:
「那是我姐姐的!你憑什麼戴她的耳墜!」
我求之不得,趕忙扒拉下來:
「還你還你還你。」
我雖不曾聽聞陳家還有第二個女兒,不過就陳南絮這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勁,我也實在招惹不起。
還了清凈,還是還了清凈。
耳墜尚未遞到她手里,江望阻止了我們這場交易。
「這是我送給青容的,陳小姐若喜歡,大可叫你父親再買一副。」
他說起風涼話來,與我不遑多讓:
「我想陳家應該不至于連一副耳墜都買不起。」
我訕訕地縮回手。
氣氛真的很尷尬。
一個老的淚眼蒙眬,對著我一個勁地喊「幺幺」。
一個小的哭得花枝亂顫,就差指著我鼻子罵「劫匪」。
還有一個冷著一張臉,橫在我們中間,這也不讓那也不許,倒是將我護得很周全。
二姨太見狀連忙幫我們打圓場。
「時辰不早了,不如今天的宴會就先到這里,我們改日再聚吧。」
她沖我使眼色,我扯了扯江望的衣角。
「江望,我累了。」
他臉色有所緩和,低著頭在我臉頰印下一吻:
「那你先去休息吧。」
二姨太扶著我逃離這是非之地。
我走的時候,陳先生還在對著我的背影喊:
「幺幺!你不認得爹了嗎?」
天地良心,你真不是我爹。
我也真不是幺幺。
14.
躲到房間里,與外頭的吵鬧隔絕開來,我才松了一口氣。
二姨太看著我,滿臉欲言又止。
我也不去搭理她,掏出剛剛那把算盤,再加上我的手指,再加上我的腳趾,算我今天一頓飯的收入。
她終于忍不住,問我:
「小五,你還記得你爹的模樣嗎?」
我說:
「嗯嗯嗯嗯嗯,五十六加二十七條大黃魚。」
二姨太:「?」
她一把搶過我的算盤,把我摁在椅子上正經坐好,直視著我的眼睛。
她又問了一遍:
「小五,你爹是誰?」
「我沒有爹。
「我只有一個阿婆和一個弟弟,弟弟被人打死了,阿婆病死了。」
我輕描淡寫地揭過。
二姨太仍不死心:
「你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是陳家大小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與陳南絮壓根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那陳德生也口口聲聲管你叫女兒,這天下總沒有父親錯認女兒的道理吧!」
我想說那誰知道,但是我怕挨罵。
我硬生生將這身反骨給咽回去了。
二姨太勸我:
「陳德生如今任職外交部政務次長,陳家是富貴人家,家風良好,家學淵博,況且陳家大小姐很小的時候就走丟了。他們既有意認你,你不如順水推舟。這門生意,穩賺不賠。」
她別有深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起身開門。
恰好江望處理好了宴會的殘局,他倆無縫銜接,片刻不讓我清靜。
江望問我:
「在想什麼?」
我:「在想五十六加二十七等于多少。」
「別算了。」
江望捏住我的小腿,輕輕揉捏。
不得不說,江少帥雖然四處留情,但對我還算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