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慈想知道我的身份有沒有作偽,他將以生辰贈禮之名,探我的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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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等不及到我生辰那日,翌日晚上,晏慈已經迫不及待,要為我送上大禮。
他問我舅舅一家是否還在晏都。我說是。他便要我說出住址。
他帶我潛入了我口中的舅舅家。平屋上新修了閣樓,田間新添了頭老牛,一派溫馨。
夫妻二人正在寢屋酣睡,呼吸粗重,像冬日爐灶內鼓起的熱風。
那天恰好下了初雪,離我的生辰還有半月。晏慈覆手而立:「觀棋,來拆你的禮物吧。」
我攥緊斧柄,將斧頭高高舉起,他卻忽然伸手攔下我:「等等。」
「你告訴過我,這兩人賣你入宮,換了富貴榮華。若一刀劈死,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耐心點。」晏慈輕聲道,「收到大禮,應當慢慢地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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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我的斧頭輕輕削下女人的臉肉,她被疼痛驚醒了。
「……觀棋?」似是驚覺我的來意,她疼得連連求饒,「血……濃于水……就饒了舅……母……」
白白胖胖的男人亦被吵醒,屎尿俱下,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
半晌他凝了凝心神:「你是宮里哪位主子?竟由著奴才殘害百姓,就不怕壞了自己的名聲?」
「傳出去?」晏慈站在我身側,嗤嗤發笑,「死了不就傳不出去了嗎?」
我殺了好多年的豬了。別人用殺豬刀,可我偏偏喜歡用斧子。我喜歡把它磨得亮亮的,揮起來威風凜凜,寒光陣陣。不論是豬是人是好是壞,都難逃被我宰割的命運。
不知為何,我在舉起斧頭的瞬間忽然耳鳴,近似于刀劃瓷盤的鳴聲,刺得我耳膜生疼。
斧柄的紅穗子一晃一晃,我看向我的舅母,她微不可見地,緩慢點頭。
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松開斧柄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出了汗,濕漉漉的,好惡心。
視線掠過床榻上支離破碎的軀體,我看向晏慈,他從角落拾起鐵鍬,頷首示意。
殺人砍頭,阿彌陀佛。就地掩埋,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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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過后,晏慈停止了對我的猜忌,他確信我不會是晏千秋。
畢竟我真的叫觀棋,我真的有住在晏都的舅舅和舅母,我真的將他們碎尸萬段了。
晏慈不再起疑,日子便同往常般流淌下去,平淡里透著溫馨。
如今晏帝已是風中殘燭,而晏慈兵權在握,野心勃勃。我知道,晏慈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我想,晏慈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我也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冬日的府邸相當平靜,書房內的炭爐照例嗞嗞作響。距離我在晏宮為他研墨的日子已經過去數年,可我還是不能免俗地,在這種靜謐的午后打起瞌睡。
醒來的時候,晏慈已經在爐上架起鐵網,烤著滋滋流蜜的番薯,我伸手抓它,被燙了個激靈,然后伸手去捏晏慈冰涼的耳垂,被他拍掉手腕,才作罷。
連日操勞,夜里,晏慈趴在桌子上睡著。我取出匕首,抵在他后頸,而他的呼吸均勻綿長。
確信晏慈不是在裝睡,我輕輕抽出壓在他臂彎的信紙,一目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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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慈每日都要經手很多封信,每封信,我都看得很仔細。
嚴冬將至,西北戰事吃緊,晏帝命晏慈護送物資馳援邊關,與林將軍和晏湛共同御敵。
而晏慈早已與必經之路上的山匪勾結,要聘山匪演一出好戲。
他將命心腹護送二十車稻草前往邊關,心腹會協助被收買的山匪,截走這二十車稻草。
至于冬衣與糧草,將由晏慈暗中護送,送給他暗中豢養的兵馬。
宮中晏帝病重,邊疆戰事吃緊,內憂外患,正是晏慈直入晏都,率兵踏平晏宮的時候。
他要用御敵的物資壯大自己的兵馬,趁虛而入,把江山收入囊中。
饒是晏慈年歲漸長羽翼漸豐,縱觀他身側的可用之人,再沒有人比我更加可信的了。
我將這些信擺放回原位,坐回小馬扎,默默地啃起涼掉的蜜薯。
不出半月,果然,晏慈交代我,要護送二十車稻草前往邊關,同山匪出演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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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夜并未下雷雨,可晏慈卻留我宿在他寢屋,枕在我膝上,他唱起歌。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請您不要渡河,您還是去渡河了。您因為渡河而死去,這實在是無可奈何。
與虎謀皮,放手一搏,我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來。
晏慈擔心我。這擔心里,應當有很大部分,是在擔心我會去西北揭發他的陰謀。
張開嘴,一只小蝎從他嘴里爬出,他銜著紅蝎,示意我張嘴。
他揪住我的衣襟,使我不得不低下頭。相識數年,這竟是我們的第一個吻。
順著這個吻,小蝎鉆進我咽喉,食道熱辣辣地痛,他的唇卻冰涼。
好纏綿的吻,越纏綿,越致命。停下的時候,我們的唇瓣之間帶出根細如蛛絲的唾液。
晏慈說,他給我種了蠱。母蠱在他,子蠱在我。若他身亡,我亦會死。
我是觀棋,過去我是被賣入晏宮的少女、是目不識丁的啞巴,現在還是與他生死勾連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