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堂齊聚,就地設庭,兩案同審,誓要在今夜查明真相,以寬圣心。
晏慈有罪在身,是被押上來的。干涸的血塊凝在頰邊,唇角淤青,那是方才被晏清揮拳揍的。
他形容狼狽,偏偏那粒痣正恬不知恥地掛于眉間,像一顆慈悲的眼。
「前年冬天,炭是一兩一兩地撥來,我覺得奇怪,才從我娘那里問出實情。晏清幾乎每日傍晚都要來懷慈宮尋歡作樂。我娘每哄他高興一次,他便賞她一兩好炭。我要她莫再如此,她卻說晏清以二人通奸一事要挾,逼迫她繼續與之茍——」
話音未落,晏清猛地起身,上前揪住晏慈的衣領,怒不可遏:「你這婊子養的!你血口噴人!」
似是早有準備,晏清自懷中取出信紙,摔在晏慈臉上:
「文穆失蹤前告訴我,他不慎踩臟了你的衣袍,你便惡言相向。他日夜憂心,故而留信為證。」
大理寺卿閱信之后,點頭道:「這是梅花小楷,確是他寫的。」
晏清乘勝追擊:「僅因一件衣裳,你就能殺文穆。如此歹毒的心腸,你說的話,有誰敢信?」
晏慈垂眸:「皇兄可敢起誓,我與文穆除此事外,無冤無仇?」
「……我以太子之名起誓。」晏清高聲道,「除此事外,文穆與你素昧平生,無冤無仇!」
「好。」晏慈朗聲道,「晏慈以罪人之身,懇請三位大人,傳喚人證。」
28
晏慈提請的人證,是三年前專管分發炭資的太監與學子監的太傅。
小太監說起話來磕磕巴巴:「小、小人只記得太、太子殿下要小人不給懷慈宮發好炭……」
官兵作勢欲打,嚇得他哭爹喊娘:「還有!那些炭是、是一兩一兩地發!」
睡眼惺忪的宋太傅被人連夜趕來,不明所以,但依舊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大理寺卿的詢問:
「是。前年冬天,太子殿下是常帶著他的書童早早告退,不知所終。」
晏清面色漲紅,覆手在院中來回踱步,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咬牙道:「我確實那麼做了。」
「我克扣懷慈宮的炭,是因為那賤人毒死了我的母后。」
「至于為何那炭為何一兩一兩地發,是晏慈同我做了約定,他鉆一次文穆的胯下,我便賞他一兩好炭。為了避人耳目,我才會早早下學離開。」
「說什麼我逼良為娼,那是他懷恨在心,施計潑我臟水。」拋下臉面承認惡劣行徑后,晏清反倒變得理直氣壯,「除此事外,全是無稽之談!」
「皇兄先前以太子之名起誓,說文穆與我素昧平生。怎的現在又突然改口,說我鉆過文穆胯下?」晏慈瞇起眼,徐徐道,「你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主座三人的面色兀地沉下去。晏清愕然,想不到自己會被晏慈拿住七寸:「你、你詐——」
多蠢笨,多無聊。聽到這我已興致缺缺,晏清仍在喋喋不休。
無力的辯白吵得我耳朵生疼。我多希望自己不是啞巴,我想跟晏清說:「見人堪惡,觀者亦感堪惡。看見你如此難堪,看的人也會感到難堪。」
所以太子殿下,為了不再讓我們這些聽眾替你感到難堪,請你快去死吧。
29
最終為此案一錘定音的,是被大理寺卿委任為臨時仵作的晏湛。
晏湛自幼師承名醫,南下治洪,北上治病,是個妙人。
聽聞他才回宮便被委以重任,斗篷都來不及掀,便匆匆踏進正殿,稽查疑案。
庭審陷入僵局時,晏湛恰好自正殿步出,陳述驗尸結果。
火光照亮他鵝黃色的斗篷,我沒看清帽檐下的臉,只記得他的嗓音似敲冰碎玉:
「……死于失血過多,唯一的傷處在腹部。兇器與傷處的形狀吻合……」
大理寺卿欲言又止,晏湛道:「至于是自殺還是他殺,我才疏學淺,無法定奪,還望見諒。」
晏清猛地起身,尚未開口爭辯,便被晏湛的下半句話堵了回去:
「此外還有件事。」他抬手示意官兵呈信,緩緩開口:「我在死者的鞋內,發現了一封遺書。」
洋洋灑灑數千字,以娘娘的口吻,控訴晏清與文穆惡行的遺書。
娟秀的字密密麻麻填滿整張白紙,每個細節都被描繪得栩栩如生,聞者無不面露驚駭。
跌坐在地的晏清聽得兩眼發直,良久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自知人心盡失,他頹然地大笑起來:「人在做天在看,晏慈,你就不怕麼?你會遭報應的!」
「若有虛言。」晏慈巋然不動,指天發誓,「天打雷劈。」
驚雷劈下!惶惶天光墜落人間,霎時間風雨大作。宮人們撤桌押人撐傘避雨,亂作一團。紛亂鞋履踏碎了花叢,莖葉低伏摔進水洼,慘狀戚戚。
晏清與晏慈同被押入監牢,晏清的叫罵聲,跟著那三張搬出懷慈宮的大桌一同遠去。
30
懷慈宮內,滿地盡是粉紫色的花瓣與黏膩的汁液。
這是娘娘喜歡的花。我蹲在地上撿小小的花瓣,把它們兜在衣裙里,送去檐下避雨。
今晨我沒有當值,有很長的時間撿花、避雨和補眠。
在第三趟的時候,沒有雨落在我的頭上,我仰起臉,看見晏湛撩開斗篷,擋住了雨。
「謝謝你。」我向他比劃,「但是我已經被淋濕了。」
我們在黃瓦下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