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籠罩著宮殿,犬吠陣陣,其間夾雜著粗糲的男聲:
「給我擦亮眼睛,好好找找!若找不到那書童的頭,太子殿下可就要砍你們的頭了!」
宮墻外的打更聲由遠及近,長夜當真漫漫。
23
幾乎跑遍小半晏都,我都沒能在寅時前買全單上的藥。
寅時一到,我便推開了懷慈宮的院門。
晏慈提著小燈籠站在院中,面無表情,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燈燭搖曳,他眼底跟著燒起兩團金黃的野心。
狂風刮過,殿前的燈籠搖晃不止。光源變幻,院中那棵桂樹的影子,也跟著一起張牙舞爪。
「進去煎藥吧。」晏慈輕聲道,「她在殿內等著。」
對危險的預感叫我渾身緊繃,我猶拎著那幾包藥,才上臺階,一股奇異的氣味鉆進了鼻尖。
濃烈的桂花香氣與鐵銹味雜糅,竟然如此臭不可言。
隔著門,我聽見了滴滴答答的水聲。響在空曠的室內,聲音聚攏,每滴水聲都能震顫耳膜。
心兀地沉下,我緩緩推開正殿大門。幾只鼯鼠倉皇逃竄。
最先和我對上的,是娘娘圓睜著的一雙妙目,我的視線匆匆掠過她灰敗的臉,最終定格在她血肉模糊的腹部。素白衣裳兜不住她淌出的血,滴滴落在地上。
娘娘是端坐在椅上死去的,腹部被剖,手握刀刃,像個破碎的娃娃,棉絮被人扯出了半截。
滴答。滴答。血蔓延至門邊,我松開手,藥摔在地上,摔在血里。
24
晏慈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觀棋,你說她是為何而死的?」
時值盛夏,院里盛放著大朵大朵的繡球花,密密麻麻的小花像一顆顆圓睜的眼睛,企圖窺探世間的秘密,像一張張嘶吼的嘴巴,企圖揭露晦澀的謎底。
晏慈的手指輕輕掠過朵朵花蕊,這只白得幾近病態的手,他的主人,就是這世上最大的謎團。
「你知道嗎?觀棋。在遙遠的瀛州,人們都管它叫紫陽花。」
「這種花與逝者息息相關。紫陽花下,是逝者安眠的地方。紫陽花開,是逝者有話要講。」
「為什麼活著的時候不講。」晏慈折下花枝,「要死了才講呢?」
院墻外透著明明滅滅的光亮,我突地聽見衣料摩挲而產生的簌簌響聲,似乎有人來了。
「下官乃大理寺右寺丞林紹棠,奉十六殿下晏湛之命,稽查文穆一案。」
有人叩門:「燕娘娘,十三殿下。下官在懷慈宮前掘出了文穆的頭顱,煩請開門受查。」
無人回應,拍門聲愈發焦躁,那人又道:「太子殿下與十六殿下正等著呢。」
25
「廢那勞什子話!」晏清嚷嚷,一聲巨響,院門轟然倒塌,舉火把的宮人蜂擁而至。
「晏慈,文穆的頭找著了,死因也已驗明。他被人撬開頭骨,當場死亡。」
怎麼回事?文穆的頭顱并非如我所想那般沉在春水池里,而被晏慈埋在了懷慈宮前。
火光照亮晏慈的滿臉淚痕,晏清自人群步出,錦衣華服,趾高氣揚。
「如今你可是萬般抵賴不得了。我的好皇弟。」晏清走近他,頗為自得,「我要你償命。」
「我殺了文穆。」晏慈道,「然后把他的頭埋在了懷慈宮的門檻下。」
眾人嘩然,林紹棠似乎沒想到此案會如此輕易便了結,捋著胡須道:「既已認罪,緝——」
「林大人!」小侍從驚叫一聲,顧不得失禮:「您看、看那里……」
眾人不明所以,抬頭看向半掩著的正殿大門,皆是倒吸一口涼氣,面如土色。
晏清尤甚。
林紹棠面色突變:「快去,請十六殿下進來瞧瞧,快去!」
——棋啊,你記住。
「林大人,您判案無數,能否也為我這罪人判上一案?」噙淚的晏慈美而易碎,嗓音發顫:「太子晏清濫用職權,逼良為娼,有悖人倫,天理不容。」
——越漂亮的人,越會騙人。
26
當夜,晏慈控訴太子晏清濫用職權,自前年冬至去年秋,利用專管內務之便,克扣懷慈宮炭資,威逼娘娘委身于他。他懷疑娘娘之死,與其有關。
話音未落,晏清已氣急敗壞地上前踹他。晏慈悶哼一聲,順勢跪下,給林紹棠磕了三個響頭。
血自他額角滲出,同淚蜿蜒而下。聲聲鈍響。聲聲泣血。
「今夜燕奴染了急病,我假借父王的名義出宮購藥,便找了膳房夜里當值的丫鬟來懷慈宮。誰知寅時回來,便見她在院中酣睡,訓了她兩句。轉頭便……」
「便推開正殿的門……看見燕奴……看見我娘……我揪著這奴才詰問,沒問兩句,您便來了。」他兀地回頭看我,「若不是晏清逼死了我娘,那便是你殺了她!」
娘娘身亡,最先遭到懷疑的人是我。林紹棠疑心我行竊被抓,起意殺人。先招呼了我二十大板。我屁股開花,一聲不吭,氣得他拍案而起,直罵刁奴。
大人你瘋了!我是啞巴!你就是朝我嘴里拉屎,我也說不出好賴,頂多替你嘗個咸淡。
萬幸,官兵在下人飯食內驗出迷藥,我睡在院中一事得到了解釋。
鑒于我身上干干凈凈,口袋空空蕩蕩,眼神癡癡傻傻,右寺丞林紹棠判我清清白白。
然而林紹棠面色不愉:此事既與奴才無干,難不成真與太子相關?
事關重大,林紹棠向大理寺卿呈遞急件,大理寺卿連夜上奏晏帝,晏帝勃然大怒,下令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