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喜歡撬人腦殼?還是我喜歡夜夜行竊?我喜歡殺人分尸?」
「誰不想當人人景仰的英雄?」晏慈的睫毛上落滿冰霜,「我也想,但我根本沒得選擇。」
娘娘拂袖而去。晏慈仍在跪著。為了哄他進屋,我揭開食盒的蓋子。
「是燒鱸魚,不吃要涼了。」我躬身擋住落在食盒里的雪,好騰出雙手比劃,「咱進屋吃。」
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的晏慈伸手摟住我的脖頸,失態地嚎啕大哭。
溫熱的淚自我頸邊滾落,風一吹就涼颼颼的。我覺得晏慈很像他的眼淚。又燙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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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過后,晏慈遵照了娘娘的意思,把剩余動過手腳的冰塊,全都融在雪里。
茫茫大雪掩蓋萬物。懷慈宮恢復往日的平靜,私下卻暗潮涌動。
晏慈安分不過半年,便約我三更碰面,坐在御膳房窗下,分享蜜薯和他的謀劃。
「若父王死了,即位的是太子晏清。若晏清死了,便是美名在外的晏湛。」
他喃喃道,「毒殺父王之前,要先搬走這兩塊石頭。觀棋,你說,該怎麼整治我的好皇兄?」
我比了個殺豬的手勢,他笑:「他比豬蠢,可殺他比殺豬要難多了。」
身側的灌木忽然傳來動靜,打斷了晏慈要說的話。貓叫傳來,晏慈道:「野貓要來覓食了。」
晏慈話音未落,我已看清他的手勢,忙不迭躥進灌木中,逮住來人。
被我捂住嘴的書童驚懼不已,晏慈撥開灌木,語氣森森:「原來不是野貓,是太子殿下的家貓。」
此人是晏清的書童,文穆。聽說文穆善寫梅花小楷,宮中無人能出其右。
對我來說,梅花小楷不如梅花甜羹。
讓我對文穆印象深刻的并非他的好字,而是他的胯下。
我和晏慈都鉆過文穆的胯下,我鉆的時候,他還坐在我頭上,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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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慈慢條斯理地燒著火鉗,十分禮貌地請文穆不要大叫擾民,闡明來意即可。
被五花大綁的文穆嚇得褲襠溢出尿,就差把底褲的顏色也交代了。
他說,他只是來撒尿的。他說他只聽見了一句話。那就是晏慈說的「野貓要來覓食了」。
晏慈微笑:「永清宮在東邊,你跑這兒來撒尿,你夜里閑得慌?」
他最恨人說謊,本想用菜刀撬文穆的指甲,卻在下手前自言自語:「那可寫不成字了。」
晏慈問我最害怕什麼東西。我指了指自己的牙齒,我害怕拔牙。
晏慈躍躍欲試,說把虎鉗燒紅了再拔。臨動手前,又轉身把那通紅的鉗子浸在水桶里。
「可惜。」晏慈無不遺憾地開口,「拔牙他會亂叫,還是撬指甲吧。」
晏慈來來回回地改主意,文穆上上下下地吊著膽,血還沒淌一滴,汗已浸濕了脊背。
文穆單手被綁,手握枯枝,哆哆嗦嗦地用枯枝在地上寫字。
他寫一行,晏慈念一行,我掃一行。他寫了那麼多,啰里吧嗦的,左右不過一件事。
晏帝的病犯得蹊蹺,晏清對晏慈的所為起了疑心,于是遣人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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唬來唬去,文穆左右只擠出這麼點東西。問是問完了,但該如何處置他呢?
晏慈說,不管他聽沒聽到,一律算作聽到。聽到了,就得死。
好吧,看來又要殺豬了。我磨刀霍霍,文穆大驚失色:「等、等等,不能殺我!」
他語速飛快:「我是晏清的書童,我死了,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晏慈拎起他的火鉗:「觀棋,三皇兄身側人才濟濟,為何要對區區書童委以重任?」
不等我作答,已有溫熱的液體沿我的面頰,一摸,是殷紅的血。
電光石火間,文穆像無數個被送上晏帝餐桌的少女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在我殺豬前,晏慈問我:「觀棋,你還會給我帶燒鱸魚嗎?」
我點頭。他揉揉我的腦袋,說動手。我手起刀落,像收拾蘇進寶一樣,收拾了文穆。
埋完文穆的身子,晏慈帶走了文穆的頭顱,末了又折回來。
頭是最容易看出一個人身份的部位,我想他大概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把頭藏了起來。
濺了血的鞋襪與外袍被我脫下,用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
我手腳冰涼,靠著火取暖。晏慈把我裹進大氅里,愜意地瞇起眼:「觀棋,暖和嗎?」
阿彌陀佛。血暖和,碳暖和,晏慈的大氅,也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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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穆失蹤,晏清向學子監告假,牽著他的鬣狗尋人,掘出了一截慘白的大腿。
宮人議論紛紛,我擠進人群看熱鬧,頗為失望:這有什麼好看的?
倒是仵作看得津津有味,他將這截大腿翻來覆去,良久道:「殿下,尚不能斷定死者身份。」
「廢物。」晏清面色陰沉,「你倒說說,何時能確認死者的身份?」
「殿下息怒。待您的愛犬尋出所有尸塊,拼湊其原本相貌,小人便能斷定死者的身份了。」
「過來牽它。」晏清轉身喝令太監,「掘地三尺,也得給我掘出來。」
仵作領了賞錢,諂媚地連連躬身:「殿下圣明。遺骨重見天光之日,定是元兇償命之時。」
暮色沉沉,天邊失火,絢爛的火燒云,將整片天空染成迷人的橘色。
晏宮的紅墻金瓦在此時更顯艷麗,鍍了層美麗的赤金。但無人有心欣賞這片美麗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