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得直嚷:「一個被休的棄婦賴在我家,還這般好吃好喝供著她?不準再送了。」
廚娘道:「是二少爺出門前單獨放下來的錢,沒用公中的錢。」
叔叔兩年沒回家了。
走前他曾對我爹娘說,嬸嬸那凄哀的眼神讓他心如刀絞,只能逃走。
祖父冷笑一聲:「他有什麼自己的錢。」
他沒收了那筆款子,命下人只管送些殘羹冷炙,就當喂狗,餓死了大家干凈。
娘聽說了這事,把嬸嬸接到我們院中。
接著她走到墻邊,揚聲咒罵道:「貪心的老東西,不得好死,預備把這錢帶到棺材中用嗎?」
聲音穿過院墻,傳到了祖父耳朵里,氣得他咳了一夜。
清早,他派了個老嬤嬤來掌娘的嘴。
老嬤嬤進院子坐下,娘若無其事地問好,端茶。
嬤嬤和和氣氣喝了一盞茶,告辭回去,噎了祖父幾句。
「大少奶奶低眉順眼,可憐見的,老爺若是耳朵打鳴,該找個郎中好好看看。別疑神疑鬼,弄得家宅不寧。」
底下人已被欠了好幾個月的工錢,私下都是娘在接濟。
他們不知道娘是個富商,只當孤兒寡母還有濟人之心,十分感激。
兩個專門打板子的大漢,來旺來福,是一對親兄弟,老娘去世無錢下葬,求到祖父面前,祖父翻著眼哼唧半天,抖抖索索地掏出了一點碎銀子,他倆面面相覷,還得磕頭謝恩。
娘聽說這事,給了下葬的錢。
他倆跪著哭,說當初不該對我爹下那樣的狠手。
娘淡淡道:「在其位,謀其事。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不必這樣。」
05
幾年間,娘的酒樓鋪子開遍周邊城鎮,積下數千萬家財。
梁國卻和南邊的吳國打起仗來了。
國主年老昏聵,心意搖擺,戰事節節失利。
姜家的田莊大半毀于戰火,娘的酒樓也遭到土匪的滋擾。
我向娘辭行,要去投軍。
她依依不舍:「戰場上刀劍無眼,風霜苦寒,哪里是你一個姑娘家能經受的。」
我卻笑了:「娘,也許正因是亂世,才給了女兒闖出一條路的機會。」
她定定看著我,擦了擦眼角:「好,娘成全你。」
娘重金為我買了最好的馬,親自為我打點行囊,送我出門。
祖父聽到消息,顫顫趕來,拉住馬。
他急切地喊道:「孫兒,你日后是要做公卿的,怎可像那些匹夫般白白送死。」
我跨坐馬上,低頭看著這個因田莊被毀而心疼得吐血的老人。
他的頭發已經斑白了。
作為姜府唯一的孫輩,我其實是個他最看不起的女子,真是諷刺。
我不再猶豫,縱馬而去。
戰場上煙塵滾滾,有刺鼻的血腥氣,受傷的兵士在帳篷里呻吟。
我勒住馬,見一個清瘦的身影從帳中出來。
那人看向我,挑了挑眉,語聲清越:「真想不到,姜家會舍得讓你來。」
是周妍兒,她竟成了隨軍的醫師,兩手攥著染血的棉布,神情自若。
我朝她會心一笑。
當天我投在周老將軍麾下,他是周妍兒的伯父,軍紀嚴明,使我欽佩。
黎明,戰鼓擂響,我一馬當先沖出去,奮力砍殺。
佩劍很快砍得卷了刃,我便從死人手里奪過刀來,接著砍。
戰事慘酷,你死我活,不過須臾一瞬。
日升月落,一晃我在軍中三年。
胳膊上攢下兩處傷口,都是周妍兒親手包扎的。
敵方刀尖帶刺,將我的血肉拉得翻卷過來,露出森森白骨。
周妍兒包扎完畢,又煎好草藥,端來帳中,放下便走。
一場鏖戰,周老將軍被射中咽喉,翻落馬背。
我探身將他撈起,救回軍帳。
臨終前,他指著周妍兒,眼睛卻看著我。
我握住他的手,重重點頭:「我會照顧妍兒的。」
他方才合上眼。
出了帳門,周妍兒別過臉去,急急地說:「你放心,我沒當真,知道你下決心不成親的。」
后來,我因立下先登之功,成了新的將軍,將關卡守得固若金湯,還不時奇襲,重挫敵軍。
敵方集合了主力來攻打我們。
后援遲遲不到,軍心漸亂。
一日,下屬來找我議事,當著周妍兒的面,大咧咧道:「懇請將軍用妍兒姑娘犒軍,以振士氣!」
我反問道:「為何偏偏是她?」
這些年,我收留了不少貧苦無依的女子。有從軍之意者,便令其著甲衣練武殺敵,余者跟著妍兒照護傷兵,或收拾糧草,各司其職,按月領餉。
這人卻指名道姓要周妍兒,有趣。
他理直氣壯:「將軍,都說妍兒姑娘傾慕于您,拿她犒軍才能使兄弟們感恩戴德。遠的不說,近來就有魏將軍拿兩位愛妾犒軍,隔日便取得大捷。」
我瞇起眼睛,笑道:「犒軍,怎麼犒,是讓醫師去做軍妓,還是想吃她的肉?」
對方砸了砸嘴,難掩喜意:「您放心交給手下,我會安排好的。」
真是昏頭了。
以為我不知道,昨日他涎著臉湊到妍兒面前,被一掌打在臉上,這才挾恨報復。
我大喝一聲:「叛徒,大敵當前,竟然攛掇主將害死醫師,你不配做我大梁國的國民。」
我下去一腳踢翻在地,親自將他捆了起來。
他打著滾叫罵:「姜琰你這個閻羅,我堂堂皇親國戚,你豈敢動我。
」
我大笑,好一個皇親國戚,梁王后宮佳麗三千,梁國如今遍地都是國舅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