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
沾衣帶,人能與鬼通。
“我從前養過一只小狗。”
女人輕輕抬手,五指插入懷中少年的發根,聲音很淡,“它實在很軟,又很乖,你和它真像。”
少年從她脖頸中抬頭,漂亮的眼睛濕漉漉的。
“姐姐,我就是你的小狗。”
女人輕笑一聲,似乎是不相信,少年原本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態的紅暈,他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它能做的,我也可以——”
說罷捧起她柔軟的左手,伸出舌頭輕輕舔舐,少年歪頭,看見了女人輕輕挑起的眉眼,和唇齒一張一合間露出的舌尖。
“……真乖。”
一
尋常某天。
一個女人的到來,攪碎了梅鎮的陰雨綿綿。
蘇胭撐著一把素凈的雨傘,小巧的藤箱里頭,最重的東西是一塊兒香。
她實在生得過分漂亮,臉上的表情又委實冷淡。
來接應的是個賊眉鼠眼的男人,見她一句話不說,接過鑰匙就走,先是詫異她的高傲,而后心虛溜走——畢竟做了件陰損事。
蘇胭不解釋,干她們這行,最忌諱的便是三句話——
“你好。”
“再見。”
“一路走好。”
碉樓離古鎮還有一段距離,蘇胭不慌不忙,尋找那棟精美的三層小樓。
西洋風格的古建筑透著濃厚的民國氣息,與這水鄉格格不入,很輕易地便被她找到。
蘇胭合上傘,將鑰匙插入精美卻生滿綠苔的銅鎖,木質大門的朱漆早已泛暗,此刻正敞開著,沉默地注視著這個不速之客。
但很顯然,蘇胭并不覺得自己的到來是貿然打攪。
她提著藤箱,如同主人巡視領地一般,閑適地四處游蕩,一層一層地細看。
碉樓內部并不暗,但因為是陰雨天,便顯得有些昏沉,蘇胭打開燈,欣賞墻上的西洋壁畫,手指拂過中式藤椅,視線投向玻璃窗臺處的銜木雕花。
這里還保留著一百年前的樣貌,東西混合的裝修風格,年代感強烈。
小樓里電有了,水也通了,房間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床單被套全部煥然一新,處處合她心意。
有錢能使鬼推磨。
原本那些人是不肯進入這里的,但蘇胭一筆巨款砸下,不過兩天時間,她便被告知碉樓里面已經被翻新一回。
這里頭死過人。
蘇胭知道。
她不是個傻子,這樣漂亮的房子沒人會不想侵吞,價格也不會如此低廉。
但她渾然不在意——
入殮師同死人打交道的時間,總是比活人多。
且比起鬼,人要可怕得多。
蘇胭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打開二樓樓梯處右手邊的房間,第一時間放下藤箱,脫了被雨水沾濕的大衣。
似是剝下了外層的繭,一具性感的女體乍然顯露,柔軟的身軀被包裹在貼身旗袍里頭,腰肢纖細,襯得曲線愈發彎折,曼妙得驚心動魄。
余光瞥見床頭處的一個香爐,蘇胭有一瞬間的若有所思,片刻后她打開藤箱,取出一塊手掌大的香料。
慢悠悠地刮香,又慢悠悠地點燃,最后再蓋上香爐的蓋子,蘇胭漫不經心地做完這一切,趕路的疲憊上涌,她隨意脫了鞋,也不蓋被子,這就麼在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香爐悠悠散發出木質香料的味道,床上的人睡得更加安寧。
空氣中漸漸扭曲出一個虛幻的人影,它滿臉疑惑,看著陌生的美麗女人側躺在它的床上睡得香甜。
她毫不在意地將自己的一雙腳裸露在外,它看見她的腳趾頂端透出淡淡的桃色,白皙的腳背上幾根淡青色的血管蔓延。
它歪著頭,半晌伸出指尖,顫顫地觸碰了一下,床上的女人動了動,但并未醒來。
人影在頃刻間渙散。
窗外雨聲驟消,房間里只剩一個沉睡的蘇胭。
二
蘇胭做了十年的入殮師。
孤女沒什麼牽掛,她性格又冷情,做這一行倒是正正好。她幾乎是前腳剛走出高中校園,后腳就踏進了殯儀館。
總是要討生活。
倒也不是不想繼續上學,只是蘇胭實在不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太過擁擠,她喘不過氣。
是真的喘不過氣。
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她在殯儀館一呆就是十年。
這份工作的內容其實很單調——
清洗按摩尸體,抽干血液和氣體,注入消毒防腐劑,整理面部并用金屬絲固定,接著使用膠水把嘴部封好,給遺體做身體美容,修指甲剃須,最后在喪禮前為他們穿上得體的衣服。
一套流程花費的時間,視死者身體的完整度決定。
剛入行的時候,蘇胭確實很有些不適,但她極有天分,很快就適應下來進入了狀態,接著在極短的時間內,一躍成為了S市為數不多技術最好的入殮師之一。
她對死者身體還原的程度,在這一行是最高的——比起化妝,她做得最多的還是縫縫補補。
但在第十年,蘇胭選擇脫離這個身份。
她職業生涯接的最后一單,來自負責火化的同事老吳,他找上門,請她為自己的老母親收斂尸體,報酬是一塊香。
蘇胭接下了。
老人無病無災,睡夢里走的,面容安詳,算是喜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