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日大擺宴席。
等阿野回來后,盛裝打扮的我拉著他坐下。
紅綾綢布掛滿水榭,錦繡珠翠披滿我身。
他看得移不開眼。
我望著阿野這副神情,忽然間,滿腔的心思,滿腹的草稿都說不出來。
鸚娘咳了一聲。
我才回過神,把端了許久的酒杯遞到他嘴邊,輕笑道:「喝下這杯合巹酒。」
阿野愣住:「什麼?」
我沖他眨眼:「本宮覺得阿野甚好,想給你個名分,難道你不愿意?」
戲演到這個地步,其實連我都不知道,諸多安排,到底是為了穩住阿野這枚棋子,還是為了安撫我的良心,抑或,二者都不是,只是我那連自己都搞不清的私欲在蠢蠢欲動。
我為何要選他?明明知道駙馬府內部的人更為敏感,為何還要選他。
我為何要愧疚?朝堂上一場小小的黨爭都會不知道死多少個官。
我為何猶豫不決?
我不敢想。
我只靜靜看著阿野。
他的表情動容,半是喜悅,半是凄楚。
他低頭飲了那杯酒,這酒似乎極烈,讓他頃刻就紅了眼。
阿野表情復雜地看著我:「你就對我如此喜歡得緊?」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阿野苦笑,他的語氣極為復雜:「若我騙你,你可還會喜歡我?」
戲的氣氛烘托到這,便該亮底牌了。
我搖搖頭。
阿野瑟縮了一下。
我摟住他:「阿野,我對你向來坦蕩。你騙我,我自然不會高興。但若你坦誠告訴我真相,我自然會原諒你。」
阿野猶疑。
我便低聲道:「你是魏三郎的人,對嗎?」
他抬眼,充滿訝然,但不知為何,還有些許期待。
他說:「算是。」
然后,那只溫暖的手包裹住我的手背,他輕輕開口:「若你知道了,你又會如何對我?」
我懂他在暗示什麼。
無非是另投新主后,有什麼待遇。
沒想到,這阿野看著單純,實際上也有凡夫俗子的考量。
既談到公事,那就得直白些,把我想讓他做的事,把我能為他做的事都說清楚。
而且,既然他這麼快就來暗示我,想必雖然在魏三郎麾下,但對他早有異心。
我笑著說:「自然是好好護著你。」
我低聲說:「別怕,只要你跟了我,本公主保你日后榮華富貴,吃香喝辣。但你得和我保證,得先幫我把魏三郎綠了,讓這婚約作廢。」
那一瞬間,阿野的喜色滯住了。
我迷茫地怔住。
仿佛周遭的樂聲凝澀,天驟然黑了似的。
他恍惚地看著我,神情空白,推開我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我疑惑地盯著他。
「怎麼了?」我笑了笑,欲拉他的手。
他卻驟然揮開我的手,連連往后退,慌亂中,被小幾絆倒,摔在地上,酒液傾灑了一地。
我絞盡腦汁思索我剛才說了什麼錯話,企圖解釋道:「阿野,你難道不信我能給你榮華富貴?」
我靠近他,語速飛快:「我雖然失勢,但好歹是個長公主,怎麼會食言。你若不求財,想要求官,那也可以。只不過如今我與魏三郎成親,本就是朝堂的眼中釘,出不得半點差錯。你先幫我毀了這門親事,等風頭過去,我替你謀劃也不遲。」
阿野猛地抬頭。
我瞬間失了聲。
因為,他的眼睛紅得很。
像是有一場風雨刮過他的骨頭,把他絞弄到痛不欲生。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又不知為何,心急得亂跳。
我蹲下身,口不擇言:「你何必如此?若你真對我付了多少真情,又怎會瞞著我定期密會魏三郎的人。
你只是怕得罪原主,又想在我這里分一杯羹罷了。阿野,墻頭草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你要麼選他,要麼選我。但本宮警告你,在你與我同床共枕那晚后,你就沒得選了。你難道真以為魏三郎是好相與的,能容忍一個綠他的部下繼續在他麾下做事?」
他咬緊牙關,顫抖地說:「我以為,我當時以為,你是真喜歡我。原來你只是利用我,侮辱魏顧景!」
一滴淚隨著他顫抖的聲音,滑落。
他緊緊閉住眼,滿臉的恥辱,像是做了場荒唐的夢。
我所有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阿野央求般地看著我,似乎想讓我反駁他:
「你……你沒什麼要說的了嗎?」
我能說什麼。
我向來坦蕩。他猜得都對,我怎能反駁。
我張了張嘴,語言很是蒼白:「原來他叫魏顧景,我都忘了。」
阿野輕笑,繼而笑出聲。
他搖搖頭,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了。
鸚娘擔憂地靠近我:「公主,魏三郎明日回京。」
我疲憊地遮住臉:「先依照計劃行事吧。」
我在原處站了站,又望了望這廊檐上的紅綢。
總覺得,今晚的一切也像是場屬于我的荒唐大夢。
我第一次遇到我把控不住的事情,我預料不到的人。
阿野這人,似乎他讓我入夢,我便只能入夢,他要我醒,我就只能醒來。
9
魏家軍班師回朝,舉城迎接。
我自然自稱生病,留在府中休養。
我在床榻上一邊盤算著那接風洗塵的宴席進行到哪一步了,魏顧景有沒有聽到關于我的風言風語,一邊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順來的那根腰帶。
阿野徹夜未歸府。
想來,是我那日的談話,利談得太多,情談得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