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將我知道的都告訴她們,免得徒生誤會,卻不想。
那一直脾氣古怪的鎮國長公主最先紅了眼眶,情緒驀地激動起來,可不知是想起什麼,終又歸于平靜,只開口時,聲線輕顫:「是趙氏對不起你們。」
一句趙氏對不起你們,將侯瀾雪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侯家的百年清名,全家上下三百多口人的性命。
一筆一筆,皆是血債。
足以壓彎任何一個有良知的皇室中人的脊梁。
侯瀾雪嘴唇輕顫著,垂在一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她好像想要說什麼,但又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沒辦法不恨。
可她也沒辦法責怪眼前這個,為了侯家滿門在宮門外跪斷雙腿的鎮國長公主。
有滾燙的眼淚從她的眼眶中落下來。
一點一滴。
在場的氣氛陡然間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驀地。
一道平靜的嗓音打破了死寂:「道歉不足以平恨,那就殺回去!」
14
我的話一出,兩人都回過頭來看我。
像是沒想到我一個最是溫和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也訝然,可這話好像藏在我心中很久很久,只等著某一刻,傾瀉而出。
對上兩人訝然的視線,我平靜道:「君王薄情寡恩,殘殺忠臣,如今更是大興土木,民不聊生,憑什麼坐擁江山?
「公主殿下,您曾說,帝王權術,可以籌謀算計,卻不能濫殺無辜,您也不想趙家江山毀在昏君手中吧?」
我的話落下,屋內的死寂持續了很久很久,侯瀾雪才從驚訝中回神,眼底浮現血紅一片:「是啊!憑什麼?」
這一聲「憑什麼?」也讓趙華熙從怔愣中回神,那雙凌厲的丹鳳眼微抬,原先黯淡無光的眸忽地有了神采,道:「本宮手上還握著一些人脈,原先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用不著,現在應該可以用起來了。
」
話音落下的瞬間,如寂靜的空谷突然有了回響。
她們對視了一眼,皆在對方眼里看到了洶涌而起的情緒。
但這時她們的情緒——
不再是悲觀的。
不再是絕望的。
而是充斥著希望。
明明這一刻,我們只是身處再普通不過的禪房,卻如同置身光里。
我也和她們一樣激動,一樣期待看到——
那位冷血君王看到自己最親近的兩人殺回皇宮時的表情!
15
我們真正殺回皇宮已經是在次年的夏日了。
這大半年里。
趙華熙借口病重,思念弟弟,細數過往情分,終是激起了帝王心中幾分情分,被接回了京城的公主府療養,而侯瀾雪則在恢復武功后,與我一同趕往邊境,說服侯家軍北上替侯家討回一個公道。
侯家幾代人都在軍中,為了護佑衡國拼卻性命,地位早就根深蒂固,不是簡單的編織罪名就可以打破的。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早在聽聞侯家滿門覆滅時就有所不滿,只是在出頭的幾人被處死后,被迫隱忍不發。
如今,侯瀾雪歸來,士氣大增。
在這個侯家鎮守過的地方。
無數將士對著侯瀾雪下跪,甘愿將性命托付,虔誠如信徒:「吾等愿意,清君側,斬奸佞!」
16
但就在我們北上的路上,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這時候由去年秋日里引起的邊境戰亂勉強已平,但傳出了一則流言。
侯瀾雪死在敵襲的混亂里。
是的,當時我以夜色遮擋,并提前找了一具亂葬崗里的尸體放到營帳里,那些人只以為我害怕跑路了,將那具燒成焦炭的尸體認成侯瀾雪。
聽人說,消息傳回京城時,那原本還沉溺在貴妃宮里的皇帝突然變了臉色,堅決不肯相信侯瀾雪死了,命人將尸首帶回京城。
但半年過去,尸體早成了枯骨。
我和侯瀾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原以為她會痛恨,會怒罵。
可沒有。
她的神情無波無瀾,并沒有什麼起伏,只冷靜道:「就讓他誤會好了,最好混亂一些,正好方便了我們攻打皇城,他不死,不足以平我侯家恨!」
我靜靜地看著她,揚唇笑了。
這才是侯瀾雪。
16
「侯瀾雪」的尸骨比大軍要先抵達京城。
趙華熙傳來消息說,皇帝在看到尸骨上的各種傷痕時,發了瘋一般地質問運送尸骨的將士,問他們到底對侯瀾雪做了什麼。
當將士顫顫巍巍說出侯瀾雪在邊境的遭遇時,皇帝怒急攻心,竟是拔劍當場殺了那個將士!
這事一出,朝野上下震驚,諫官的奏折幾乎堆滿了御桌。
但皇帝卻不管不顧,甚至對寵愛的貴妃也冷落下來,幾日不曾上朝,日日待在侯瀾雪曾住過的鳳梧宮。
于是,當侯瀾雪帶兵圍了乾清殿時,那緬懷尸骨的帝王才從中醒過神來。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橫朝的君主,趙明昱。
和我想象中的一樣,身為男主的他生得俊美,縱然頹唐了好幾日,卻依舊落拓瀟灑。
見到侯瀾雪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里迸濺出驚喜,可下一刻,當他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她身后的侯家軍上,那傳聞里難過近瘋癲的君王開口卻是質問:「侯瀾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