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會的,一定會的。
他站在原地,目送著馬隊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可他不知道,在他回到山中小居后。
因為山路濕滑,馬隊摔下山崖。
沈七姑娘昏迷不醒,其他人則當場遇難。
他的承諾,無人再知。
而秋千架下的歡聲笑語,也只有他一人記得。
幾年后他出山,第一時間要去找沈家的七姑娘。
可那時,她已經嫁給了別人。
聽說他們夫妻琴瑟和鳴,甚是恩愛。
裴青瑯想,那就這樣吧,只要她快樂就好。
可沒過多久,他收到了一封來自東燕城的求援信。
那字跡工整清秀,卻熟悉得令他頭暈目眩。
那是,她的來信。
19
「再后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是的,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匈奴圍城,裴允棄城而逃。
我替他守城七十余天,終于等到了援軍。
裴青瑯高坐上首,輕易便看穿了裴允的虛偽面孔。
我被搶去功勞,被裴允與信安郡主折辱,終于決意要提出和離……
裴青瑯都在適當的時候出現了。
用最好、最不動聲色的方式扶了我一把。
那時的他在想什麼呢?
命運弄人,我們陰差陽錯分離這麼多年,他聽著我成為裴允妻子的消息,又見我處處忍耐受苦,他在想什麼呢?
不知不覺,我已經淚流滿面。
裴青瑯輕嘆一聲,伸手擦掉我眼下淚珠。
「別哭,仍能遇見你,我很高興。」
他扶著我的肩膀,望著我的眼睛,清楚明白地告訴我。
「我要替陛下去辦一件事情,辦成之后,我就回來娶你。」
「馥玉,我想娶你為妻。」
……
裴青瑯要率軍北上,攻打匈奴,收復失地。
可沒過多久,消息傳來,說大軍行至黃河以北便出了意外。
左前鋒遇襲,裴相生死不明。
我抓著送信人的衣袖問:「然后呢?」
他奇怪地看我:「然后什麼?」
我急切道:「左前鋒遇襲,主力呢?援軍呢?副將呢?總會有人去救他的吧?」
他猶豫片刻,告訴我:「朝中名將,大多與東和王素有淵源,而左相,是陛下的親信。」
是啊,東和王狼子野心,世人皆知。
朝中名將雖多,可陛下信得過的,只有裴青瑯。
而此次他遇險,東和王一派只會落井下石,又怎會去救他?
信使斟酌著開口:「不過,江東裴氏似乎會遣一支府兵去尋左相。裴家老夫人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我跪在了裴家老夫人面前,求她準我隨府兵一起前去黃河以北。
「我父曾是車騎將軍,我學騎馬射箭長大,絕不會成為拖累。」
「求老夫人準我隨軍,我必找回裴相,無論生死。」
老夫人沒有問我為什麼要去救,也沒有問我要怎麼救。
她只是靜靜轉動著腕上一百零八顆菩提手串。
垂眸看我,問:「你可是臨海沈氏的七姑娘?」
20
出嫁前,我是臨海沈氏的七姑娘。
爹爹教我騎馬射箭、軍略策論。
但我從不知道,要救一個人,原來這樣難。
天色暗淡。
盛夏之時,竟有冰雹當空而下。
狂風卷著冰雹打下來,幾乎快讓人睜不開眼睛。
波濤洶涌,小舟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滾滾黃河吞噬。
船夫咬著牙劃著槳,嘶吼道:「快再取槳來!」
帶著泥沙的浪頭打來,嘩啦一下全身濕透。
我死死握著木槳,只知道站穩一點兒,再站穩一點兒。
裴青瑯還生死不明,我不能倒在這里。
不知過了多久,船終于停靠在岸。
府兵勸我休整一番再行動。
我只是搖頭。
戰馬狂奔,我已經沒有坐穩的力氣。
只曉得緊緊抱住馬脖子,防止自己摔下去。
臉龐與手臂被冰雹打出一處又一處傷口,可我只想知道,裴青瑯還好嗎?
倘若他受了傷,倘若他摔下山崖。
倘若他在等待我們的時候,又逢上這連天的冰雹。
他可有地方躲藏?
我鼻尖酸澀無比,小聲懇求上天。
讓我找到他好嗎?
讓他還活著好嗎?
我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可以讓我說完嗎?
濃云快令白晝變成黑夜的時候,我終于趕到了戰場。
那是怎樣的一片景象啊。
滿地都是尸首,濃重的血腥氣直沖云霄。
無數烏鴉在天空盤旋,死人的血肉,是他們的晚餐。
我翻身下馬,顫抖著踏進死人堆。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全都不是他,又幸好不是他。
渾身都沾滿了血污。
手臂已經毫無力氣了,我差點摔倒。
府兵勸我:「沈娘子,讓我們來吧。」
我沒有停下。
只是很想問,裴青瑯,你究竟在哪兒?
你在哪兒?
身后忽然傳來府兵的驚叫聲。
有人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他懷里。
「我在這里。」
21
東和王勢大,有不臣之心。
一度想挾天子以令諸侯,自己做個幕后皇帝。
陛下看出了他的陰謀。
此次北上的大軍中,東和王安插了不少人手,希望得勝之后能借機控制軍隊。
裴青瑯與陛下商議,決定將計就計。
他帶著左前鋒深入敵腹,然后「遇襲」。
「遇襲」的情報很快傳遍軍中,為了更逼真,他瞞著所有人。
包括江東裴氏。
那日,裴青瑯無比歉疚地將我帶到駐點,告訴了我原委。
最后他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來。